夺荆钗(376)
因此许多人都微微地低垂了视线,不敢肆无忌惮的直视这一切。
银霄目不斜视,笔直的看向前方。
他对一切权威都没有敬畏之心,不是腐肉上的蛆虫,心里只有自己的神,这是追逐权利和名望的人无法想象的。
他领着人巡逻过后,在晌午交班时进入待漏院休息。
掇了一条长凳,他坐到桌边,刚要提壶倒茶,就有内侍上前给他备好了茶点,同一桌的裴洛和裴桢简单的叫了一声太尉,便起身离去。
其他人也不大敢在银霄身边停留,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李长风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一边和身边人说话,一边脱披风,见银霄孤零零坐在正中间,笑了一声走上前去,试图拍一拍银霄的肩膀,手走到半路还是放了下来:“你就休息好了?”
“好了。”
李长风靠近他坐下,低声道:“今天晚上你能不能帮我顶一晚?我媳妇要生了。”
“行。”银霄点了点头。
李长风越发压低了声音:“刚才出去的是裴家人,看样子你打了晋王,记恨着呢,自己小心点。”
他环顾四周:“总指挥使来了没?”
一旁过来了个定州禁军:“楼太尉!”
随后定州禁军俯身道:“苏指说是风寒,告病在家。”
李长风越发的小声了:“看看人家多会病,在提刑司抢功劳的时候,生龙活虎,功劳领完了,今上问起另外的女贼子了,他就病了。”
定州禁军笑道:“病个屁,听说昨天晚上把他那几个兄弟骂的跟孙子似的,一脚一个踹出去了。”
银霄扫了他们二人一眼,两人立刻闭嘴,不再说苏停的闲话,各自起身去倒茶。
禁军心思各异的忙碌,苏停的人和晋王的人都在看着银霄,银霄面无表情的只是当值干活,到了夜里,还在文德殿外守着。
今上今晚歇在文德殿。
禁军不能入后宫,今上这两日夜里睡不踏实,有禁军守着,稍稍能好些。
一队禁军沉默地守在外面,临近子时,大家都有些困顿,唯有银霄抖擞着精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不曾遗漏黑暗中任何一个角落。
就在此时,文德殿中忽然传来一声今上的惨叫之声。
银霄持刀急速上前,走到大殿外,就见大殿中骤然亮起了灯火,先前宛如死人一般的内侍活动起来,全都打起精神煮水泡茶,等候传唤。
沉重的殿门启开,魏桥从里面匆匆出来,接过一盏温茶,正要转身进去时,就见银霄领着十位禁军站在阶下两侧,神情肃然,目光凌厉,仿佛能将任何妖魔鬼怪都驱散。
他眼睛一转,走了进去,大殿中传来低语之声,片刻之后,有小内侍请银霄进去。
银霄一步迈进了亮如白昼的大殿。
前殿威严,御塌左右是面目威武的大猛兽熏炉,银霄不认得是什么,只看着兽口之中吐出来轻烟,香气飘飘摇摇,仿佛是会令人就此沉睡下去。
里面是大量的安神香。
安神香没能让今上安睡,后殿中,传来今上因为不安而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层流光溢彩的珠帘隔在门内,魏桥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请银霄进去。
今上盘坐在床,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冷汗,不敢睡,怕梦里的裴皇后会把他拉下地狱去。
抬眼看向银霄,他紧绷着的一根弦放松下来——银霄带着刀,满脸杀气腾腾,看那样子,确实有一刀斩杀裴皇后的本事。
银霄叉手行礼,今上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在脚踏上:“朕记得你杀了耶律齐轸。”
“是。”银霄回答。
今上沉吟半晌,忽然道:“你怕不怕耶律齐轸在梦里找你?”
银霄没有迟疑:“臣就在梦里再杀他一次!”
听了银霄的回答,今上用力一点头:“好,就是这样!这才是朕的都虞侯!若是朕这殿里有恶鬼,你敢不敢动手?”
银霄点头:“臣誓死守卫陛下。”
今上看着银霄坚毅的面孔,蓦然放下心来。
对这个年轻小将身上的煞气,他前所未有的满意——能征惯战之人,又岂会害怕裴皇后这个恶鬼。
银霄手上所沾的敌人的血,都足够湮灭裴皇后。
今上徐徐叹了口气,躺下睡去,魏桥连忙道:“陛下,要熄灭烛火吗?”
每每今上从噩梦中醒来,烛火都一直要燃到天明。
今上侧头,看了一眼磐石般稳坐在脚踏上的银霄,莫名心安:“熄了吧。”
魏桥领命而去,将蜡烛一根根熄灭,文德殿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今上也随之沉入梦乡。
这一觉他一直睡到四更,梦里没有裴皇后,只有银霄大刀阔斧的坐在他身边,仿佛是一座金身罗汉,可以驱散一切邪祟。
四更天后,今上在魏桥的服侍下起身,发现银霄还是他入睡时的姿势,一动不动守在脚踏上,双目没有丝毫疲倦之意,见今上醒来,立刻起身退至一侧。
今上神清气爽了,用力拍了拍银霄的肩膀。
连着三晚,今上都让银霄陪坐在脚踏上,大有以恶制恶,以杀止杀之意。
这三个晚上他睡的前所未有的安心,于是在早朝之时,忽然想要给银霄一个极大的赏赐。
他要让银霄做禁军三衙总指挥使。
然而此举遭致满朝文武一致反对,尤其是燕王,对银霄成为总指挥使,已经不仅仅是反对,而是开始惶然。
晋王一派也无法安坐——谁都知道楼太尉刚把晋王打了。
台谏纷纷出列,直述楼银霄年纪太轻,功绩尚浅,已经授予上四军都虞侯一职,若是再力压苏停,成为三衙总指挥使,必定引起天下物议,有损陛下明德。
晋王党和张党,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意见统一过。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升官
两党齐心,要将银霄拉下,言辞激烈有理有据,今上只收获了满肚子的气,脸色不快的退了朝。
这一回他是十二分的相信银霄和两个儿子没有任何纠葛了。
就在两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枢密院副使李劲松在退朝之后前往文德殿求见今上。
李劲松这个李,和两个王爷的李是一家,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子弟。
开国以来,宗室子弟日渐增多,皇帝生王爷,王爷生郡王,郡王生国公,各自开枝散叶,把宗室壮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宗室子弟如此的擅于繁衍,内库开支不起,便让他们在宗学读书后,选优异者授任官职,或者是入禁军当值,其余的都只按月领微薄的料银,可以经商,但是不能科举。
李劲松是唯一一个做到了枢密院副使的宗室子弟。
只是枢密院在岳重泰的带领下逐渐沉寂,在一众文臣之争中,使人遗忘了李劲松这个副使。
今日岳重泰不在,李劲松入文德殿面圣一事也未引起众人重视,更忘记了李劲松是李长风的义兄。
李俊一见李长风就热情的笼络李长风这个憨人,给他送酒,其实笼络的是他背后的枢密院副使,酒也是送到了李劲松口中。
李劲松能够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也是眼明心亮的野心家,知道此时轮到自己站位了——也可以不站,但是这个机遇便会失去。
他面见今上后,并未提起银霄,反而对今上说起文武二柄。
中书和枢密院对掌文武二柄,互不干涉,军事、武职,历来只有枢密衔可以干预,何时连文官也能置喙了。
文官以理法驳斥今上提拔武将,便是预军事,其心必异。
在龙颜大悦之际,李劲松更是提起先帝与枢密院计议定州军事,一日三召,何曾经过中书。
总而言之,中书不可预闻军事,今日满朝文官僭越,台谏不参奏,却只盯着武官之辟,不仅失责,更有结党营私之嫌,应当重罚。
今上狂喜。
他早已经厌恶台谏的诤谏,甚至认为裴太后对台谏的优容已经不适应当前的争斗,而且台谏一开始就是沽名钓誉,并非忠心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