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51)
银霄看着那七零八落的糖葫芦,因为「家」笑了一下,跟上李俊的脚步。
李俊边走边道:「月在京都不便活动,往后憋在家里的时候多,得给她找点东西解闷。」
银霄点头:「我去码头上买一船毛竹。」
「一船?」李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咱们家里太小,一根毛竹都得从院子头通到院子尾,还是买话本子吧。」
「好。」
「还有从定州跟着你来的那些禁军,虽然不一定分在你手下,但是能在定州出头,都值得拉拢,明天一早,你去营房把人叫出来,我带着他们在京都玩一日。」
「好。」
「以后有交好的,可以请到家里喝茶,不进二门就行。」
「嗯。」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家赶,到了门前,银霄看着「楼府」二字,笑了一下,同时感觉很陌生。
李俊上前叩门,
一边叩一边说宅子有多好,铜环拍了半晌,门房老张愣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没有半点要出来开门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对银霄道:「这个门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银霄无言以对,爬墙进去打开门,把李俊放了进去。
李俊扭身把门闩上:「你住东厢房,月在正屋……」
话没说完,银霄就已经大步流星往后院走去,却没有进亮着灯火的正屋,而是先拎着赏赐进了东厢。
宋绘月在正屋里烤火,火堆里埋着两个地瓜和三个鸡蛋,她弯腰埋头用筷子试试探探的去戳,把地瓜戳的千疮百孔,刚要抬起头,火盆里一个鸡蛋忽然「砰」的一声炸开,滚烫的热灰扬了她满脸。
她猛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凳子「哐当」倒地,她眯着眼睛,摸索着去水盆里抹了一把脸,就见脸上红了一大块。
拧了个凉帕子坐回椅子里,她摊开帕子敷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时,银霄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捂着脸,瓮声瓮气地道:「回来了,精神。」
银霄回东厢房,换上了今上赏赐的山文甲。
山文甲全甲不用甲丁,丝毫不显沉重,反而柔软精巧,勾勒出银霄干净利落,没有一丝赘肉的身段,披膊和腰封上的虎吞金光灿烂,衬的他越发精神。
宋绘月又仔细看了一遍,连夸了两声好看。
银霄本意就是要让她看,然而她看的太仔细,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游走,像是点燃了一簇簇火焰,让他烧的面红耳赤,垂着头佝偻着腰出去把山文甲脱了,换上一身普通的窄袖长袍来。
「您的脸怎么了?」
「刚才让鸡蛋蹦了一下,」宋绘月取下帕子,感觉没有那么痛了,「今天去面见圣上,可还顺利?」
「顺利。」银霄接过帕子,去盆子里浸湿,拧的半干,抖开后小心翼翼敷在宋绘月脸上。
李俊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把糖葫芦,把糖葫芦放在桌上,他告诉宋绘月:「天下太平,苏停险些让谢八爷骂死,啧啧啧……谢八爷能活到现在,应该不容易吧。」
宋绘月取下帕子,拿起一根糖葫芦嚼了颗糖山楂,含糊问:「怎么了?」
「苏停,」李俊抄起火钳,弯腰去戳地瓜,「把霄拦在宫门口,说他是杀张瑞的凶犯,还拿了海捕文书,这地瓜怎么这么多洞?」
宋绘月没想到苏停如此直白,很是吃惊:「然后呢?」
李俊把地瓜和鸡蛋掏出来,放在地上:「谢舟那张嘴,差点把他活活的损死,后来葛仁美让苏停进宫分辩去,对了,霄,你在宫里怎么狡辩的?」
「没辩。」银霄回答,弯腰去捡鸡蛋。
李俊也剥鸡蛋:「你说的轻巧,恐怕苏停也没有饶了你,我一直在宫门口等着,为你捏一把汗,就怕你说不过苏停,让他推出来斩了。」
银霄剥好鸡蛋递给宋绘月:「今上——挺好糊弄。」
第四百三十五章 动刀子
“对,”宋绘月咬了一口鸡蛋,烫的在嘴里滚了两遍,“今上分辨不出忠奸好坏,想要在今上面前获得信任,只要学张瑞就够了。”
“张瑞可不简单。”李俊也烫的一个哆嗦。
宋绘月笑了笑:“无非是顺从二字,心里不存国事、不存百姓、不存江山社稷,只一味的顺从就足够了。”
她把鸡蛋吹了又吹,捧在手里没敢轻举妄动。
李俊则是囫囵着吞了下去,又火急火燎的喝了杯茶:“还有一样,在任何事和任何人面前,最先考虑今上。”
随后他怕银霄不懂,细说:“今上要杀月,你就得动刀子。”
银霄狠厉地点头:“我捅死他。”
李俊一下就听出来这个“他”是今上,看向宋绘月:“现在回定州还来得及吗,我不想造反,他这样会连累我的。”
“晚了,”宋绘月小口小口吃鸡蛋,“你等着监国吧。”
李俊叹了口气,不再和银霄废话。
三个人坐着烤火,整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街道上倒是十分热闹,不远处就是州桥夜市,杂戏人开始在州桥出没,摊贩们挑着担子,不住吆喝,有个卖糖水的声音特别响亮,似乎卖的是荔枝水。
李俊舒服的歪了下去,桌上的糖葫芦散发出香甜的气息,宋绘月嘴一动一动,兔子似的正在吃糖葫芦。
银霄趴在桌上,用手臂围出来一个圈,脑袋埋在其中,侧着脸面相宋绘月,嘴里也在大嚼宋绘月投喂的糖葫芦,糖衣、山楂、核全在他的牙齿间粉碎,吞咽入腹。
李俊看的眼馋,拎起一根尝了尝,又感觉糖衣似乎是要化,赶紧把其他的都拿起来,送去厨房。
厨房里只有厨娘和洗衣的大娘,厨娘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块硕大的面团,正在分成小剂子,要包一场声势浩大的饺子,洗衣大娘坐在灶膛前,仔细烘宋绘月的一件披风。
得了糖葫芦,两人连声称谢,都说好多年没尝过这东西了,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并非买不起糖葫芦,而是养家糊口的人,有一文钱都得攒下来给子孙花,从不花在自己身上。
李俊顺势瞅了一眼饺子馅,见是猪肉大葱,又有不少肥肉,告诉厨娘家里的大娘子不爱吃,缸里有鱼,把鱼杀了,晚上单给她烧条鱼。
厨娘连忙应了,李俊走回正房,就见宋绘月和银霄还是懒洋洋的窝着,没有动,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温暖的火光里变得绵长起来,心神随之松懈,只少一场雪,让日子更加静谧。
雪是在晚饭的时候下起来的。
厨娘把晚饭摆进了正屋,饺子白花花的,用两个大盆盛着,又用三个小碗装着饺子汤,里面搁了盐和胡椒粉,在李俊一口一个饺子之际,她又把一碟子烧的辣鱼汤端了上来。
三个人这回都专心致志的吃了起来,吃的鼻尖冒汗,等到吃饱喝足,三人分头休息,银霄揣着一肚子的饺子坐在东厢房。
他没有生火,也没有点灯。
屋子里陷入昏暗的光线之中,桌椅板凳全都是李俊置办,整洁干净,他没有破坏这种干净,而是搬着椅子坐到窗边。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代替叉杆,将窗户撑开一条极小的缝隙。
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变得扁而尖锐,呼啸着扑向银霄,要刮下他一层皮肉。
他没有动,静静注视窗外。
椅子冷硬,不像正房里都铺上了柔软的垫子,但是他坐得住,不仅坐的住,右手始终握着一把尖刀。
窗外李俊的屋子里还有灯火,李俊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正在自得其乐的喝上两杯,喝过之后,才熄灭了灯火。
门房老张早早就关门睡觉,对街上传来的吆喝声充耳不闻。
宋绘月的屋子里也没有火光,没有人能窥探到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渐渐地,夜市安静下来,一切都归于寂静,三更已过,此时还在风雪夜游荡的,只有鬼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