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43)
他闷头只是吃,吃完四张卷饼,低头喝了一海碗豆腐汤。
宋绘月看他胡吃海塞,就很欣慰——人一辈子,只要吃的下,睡的着,就是乐事。
她吃饱了,站起身去倒热茶,又拍了拍银霄的肩膀:「咱们还得带上一大笔银子走,银子可以通天,今天晚上,你再亲自去一趟榷场,老贺今年一年都散的很,搞砸了好几桩大买卖,好好给他醒一醒神,免得我们不在,他再把榷场丢给胡金玉了。」
「是。」银霄用余光追随她的身影。
李俊起身跟了过去:「还是我去吧,我好好跟老贺说说。」
宋绘月捏起几片茶叶丢在杯子里,随意冲了一杯茶水:「不用你去。」
李俊对贺江淮,是真正的有感情,忍不住道:「那我和银霄一起去,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免得把人吓坏了。」
「不必,」宋绘月拒绝了他,「你在营房呆着。」
她去看窗外一排排整齐的营房,心想等到了京都,自己这个海捕文书上的亡命徒,要藏到银霄身后去了。
她得好好的谋划,把张旭樘给谋划到地狱里去。
银霄吃完了桌子上的所有大饼,并且用大饼卷走了所有的菜,随后沉默地擦嘴起身,回屋子里换下战袍,穿了一身干练的短褐。
李俊跟在他身边,苦口婆心的劝说银霄不要对贺江淮太粗鲁,而银霄藏了尖刀,戴上暖笠,目光放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吃的太撑,头脑短暂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天色一黑,他立刻出了门,顶着风,徒步去了榷场。
他走的快,进榷场的时候,榷场里才点了灯没多久,外面有六个小子在巡查——今年定州太乱,榷场赚的虽然多,却也是如履薄冰。
六个人见了银霄,没有见到李俊和宋绘月,全都是一个哆嗦,暗暗把拿着肉干的手藏到身后。
独身一人前来的银霄,就像是出了鞘的神兵,锋芒毕露。
第四百二十五章 敲打
田吉光在榷场门口接了银霄。
他见了银霄就腿软,如今宋绘月不在,单来了煞神似的银霄,让他越发要扶着墙走,脚下发虚。
其他小弟们也都是如此,见了银霄气势就要弱上八分,又见他独自前来,显然是代表着宋绘月的意思,于是全都恭恭敬敬立在两侧,道了一声「霄哥好」。
贺江淮坐在杂屋里,确实有些「散」。
他的身形依旧魁梧,但神魂不定,散做一团,难以聚拢。
贺小宝的死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还未等阴影结束,其他人就在这阴影上描了又描,认为贺小宝再坏,也罪不至死,做老子的逼死儿子,实在是不像话。
贺江淮只要一出门,就要承受旁人的非议,家中子女见了他就躲,只剩下一个妞妞,刚会走路,还要他抱。
银霄径直走到屋子里,上下打量一眼贺江淮,贺江淮站起身来,笑道:「大娘子有什么吩咐?」
银霄解开暖笠放在桌上,转动右手手腕,猛地一拳挥了过去,把毫无防备的贺江淮打倒在地,随后拳头雨点般落了下去。
田吉光等人站在门口,全都不敢开口,战战兢兢听着贺江淮强行忍住的哀叫声。
银霄贯彻宋绘月的指示,对着贺江淮又敲又打,贺江淮三番两次想要爬起来反击,都未能成功,最终倒在地上,很是痛了一场。
等银霄停手,并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田吉光冲了进来,把贺江淮搀扶起来坐下,只是不敢开口。
贺江淮气的七窍生烟,吐出一口血水,怒道:「大娘子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我现在是犯了什么天条,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银霄居高临下看他:「你这一年犯的错误太多,从今天开始,没有再错的机会了。」
贺江淮心中一滞,明白这是宋绘月在借着银霄的手训斥他,同时也让其他人明白,定州地下榷场,到底是谁在做主。
不是他贺江淮,而是鲜少露面的大娘子。
如果他再继续再懒散下去,等待他的将是大娘子的无情惩罚,行刑人正是银霄,连他的好兄弟俊都求不了情。
同时他忽然想起来,李俊在榷场出现的次数正在减少,宋绘月正在悄无声息将他们兄弟二人隔开,以免他们联手造了她的反。
贺江淮抹了一把鼻血,没再言语。
田吉光很想说两句,给贺江淮求求情,然而刚一张嘴,就看到银霄的目光锐利地看了过来,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嘴里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冒。
银霄戴上暖笠,外面忽然马蹄声疾驰而来,他一甩手,滑出尖刀,大踏步走了出去。
疾驰而来的是榷场放在定州城中的哨子,哨子把黄花马打的啪啪作响,整个人几乎要从马背上跌下来,见到榷场之后,急忙勒马,马一时停不住,又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停下。
他翻身滚下马来,气喘吁吁地抓住围上来的巡视之人,满头都是热气。
喘匀一口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出来的银霄等人,来不及去想贺江淮为何满头是包,低声道:「官差来了,最多两刻钟就到。」
贺江淮经过银霄一顿胖揍,涣散的灵魂不敢再继续懒散下去,重整了精神,立刻发问:「这么突然,消息从何而来?」
哨子快速道:「我在知府衙门门口看到横班和快班捕快齐聚,听到有人抱怨要抓地下榷场走私货物,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收买的人出了问题,」贺江淮下意识看向银霄:「下地窖?」
银霄摇头,没有犹豫地看向最为眼熟的田吉光:「来者不善,你带商客往北,走去夏国的商道,在城营附近停下,我会去接你们。」
田吉光连忙点头。
他记得城营,但是没想过带着商客往这个方向走——城营附近都十分危险,随时可能被射杀。
但是银霄说出来的话,就和他所做的事情一样靠得住,他让他们往东,哪怕东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相信会得到解救。
「马上走,」银霄看向贺江淮,「你和我留下。」
田吉光扭身就走,和小弟们一起火速带走商客和马,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凉风之中,到最后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
整个榷场只剩下贺江淮和银霄两人。
银霄大步流星走进榷场,拉开杂房抽屉,伸出两条长胳膊,一股脑将里面的文书全都抱了出来,悉数扔给贺江淮:「烧掉。」
文书乃是三个月一烧,正是榷场兴旺之际,三个月积攒下来的也足有半人高,贺江淮立刻将文书分成好几份,来回往每个炭盆里丢,榷场中只要过了中秋,就会点上好几个大铜火盆,文书在火盆里燃烧,整个榷场变得乌烟瘴气,到处都是飘浮的纸灰。
贺江淮让黑灰蒙住面孔,连带着两个鼻孔也黑黑的,再加上鼻青脸肿,显得十分狼狈。
他顾不上自己狼狈,只是一个劲的烧,心中焦急,很怕时间来不及——两刻钟在他的脑子里,短暂的好似流火。
官府对于走私,偶尔也会有动作,他们上下打点,每一次都会提前得到消息,将东西藏匿起来,唯独这次,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来者不善。
他们是万万不能落入衙门里的,尤其是这些文书,上面有客商详实的姓名和交易情形,再加上地下榷场的担保,足够让官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纸灰让贺江淮视线朦胧,他尽可能快的跑动,将文书分送到每一个铜火盆中,又用余光去看银霄。
银霄没有闲着,他打开地窖,将杂房中一切带有个人痕迹的东西搜罗出来烧掉——有落款的折扇、绣了姓名的衣裳、有宋绘月字迹的话本子,又多又杂。
他搜的很细致,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等到他将东西全都烧掉之后,贺江淮的文书还剩下一小摞没有烧完。
马蹄声已经顺着风传了过来,贺江淮听的心头直跳,满身都是汗,手也开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