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41)

作者:坠欢可拾

他又想贺江淮对自己不闻不问,自己上吊贺江淮也能做到丝毫不动感情,好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根本不是父子,说不定阿娘的死,也是贺江淮安排的。

很有可能——不然怎么歹人偏偏挟持阿娘呢?

他默默流着眼泪,很想阿娘。

阿娘在的时候,贺江淮恭恭敬敬不敢造次,那群野种连他的面都不敢见,更不配和他同桌吃饭,阿娘身边的丫鬟默默全都捧着他一个人,他也不会被舅母骗去了钱。

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别人都在笑,只有他在滔滔的流泪,流泪还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痛苦,于是张着嘴嚎啕起来。

爆竹声太响,没有人听到,也没人在意,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更重要的消息。

游松领着人群在定州城游玩的时候,顺道给宋绘月送来的消息。

十天前,今上忽然病倒,似乎是白龙鱼服外出的次数过于频繁,掏空了身子,一场风寒就让今上起不来。

两位王爷都在今上跟前尽孝,说是尽孝,其实是监管,以免有人趁机悄悄夺了今上的龙椅。

而燕王比晋王孝的好,他把张旭樘给派到大相国寺去给今上祈福,说是要祈福半年。

宋绘月在一片爆竹声中,想着张旭樘这是借机后退,休养生息去了。

她和他隔着千里远,在听到他的消息时,也觉得很遥远。

没关系,总会慢慢逼近的,到时候,他就是躲到石头缝里去,她也会徒手把他掏出来。

宋绘月带着银霄回营房去——李俊喝的人事不省,在贺江淮的床上大打呼噜,把留在营房的陈王忘了个一干二净。

回到营房,宋绘月和银霄又吃喝了一回,宋绘月一时不查,也喝多了。

银霄把宋绘月扶回屋子里,将她搀扶到床边,宋绘月坐了个东倒西歪,干脆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银霄蹲下身去,给她脱掉鞋袜,又把她两只脚塞进被窝里,将一床被子掖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宋绘月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过了半晌,忽然嘴里嘟哝了两声。

银霄正在把炭火堆起来,没有听清楚她说的什么,一步走到床边,宋绘月又嘟哝了两遍,他凑过去仔细听了听,这会听明白了。

宋绘月在叫「王爷」。

银霄站了半晌没动,心里明白宋绘月去京都一定是见到了晋王,并且发生了什么。

只是宋绘月不说,他便不问。

宋绘月半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睛湿润,睫毛一簇簇的,看了一眼银霄:「渴。」

她挣扎着要从被子里爬起来,银霄连忙倒了热茶过来,把她从被子里掏出

来,扶着她的肩膀,喂她喝茶水。

宋绘月喝完茶,自己往被子里滚,然后安安静静的睡了过去。

四更的时候,宋绘月又让爆竹声吵了醒来。

外面噼里啪啦一直乱响,宋绘月歪着身子坐起来,蓬头垢面的坐在床上,半晌没有动弹,从头脑到身体,全都疲惫而迟钝,连灵魂都缩了起来。

爆竹声会一直响到大天亮,她神情痛苦地埋着脑袋,感觉额头一跳一跳的疼。

头疼,还口渴,她木然地动了动腿,掀开被子,两条腿沿着床边放了下去,她垂下眼帘,目光呆滞地落到地上,没有找到鞋。

她呆着脸打了个哈欠,腰往下折,脑袋往地上垂,没长骨头似的一直垂了下去,垂到两个膝盖之间,往床底下看了一眼。

也没见到鞋。

她有几分疑惑,又感觉脚冷,慢吞吞把脚往被子里收。

这时候,银霄推门进来,拎着一篓子炭。

他一眼扫见了两只雪白的赤脚,正可怜兮兮的在外面晾着,他立刻扭身关上门,大步走上前去,捞起这两只脚,塞进了被子里。

两只脚进去了,宋绘月依旧还呆着一张脸,神情稚气,迷迷糊糊地看着银霄。

银霄没有睡,穿戴的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神色是八风不动的老成,不言不语,背对着宋绘月,把炭放进火盆里。

宋绘月的鞋子烘在炭盆边,他摸了摸烘透了,既干燥又暖和,便拎着轻轻放到了床边。

他放好鞋,把门打开一条缝钻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壶热茶。

倒上热茶,他放在床边小几上,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宋绘月喝完这杯热茶,醒透了,外面的炮仗声不绝于耳,山呼海啸般炸响在寒冬里,她起身穿衣,提起滚热的茶壶走出门去,看到正房的灯亮着。

推门进去,银霄穿戴的整齐簇新,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茶点在守岁。

宋绘月在心里叹息一声,一颗心一时间软了个一塌糊涂。

他们都在想自己的苦,唯有银霄在想别人的苦,为别人守岁。

她进去坐下,放下茶壶,给银霄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在爆竹声里道:「你以前唱的歌还记不记得?」

银霄捧着茶杯点头。

「唱一个。」

银霄喝口热茶,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地飘荡进宋绘月耳朵里。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第四百二十三章 混乱的漩涡

大年初一五更,贺小宝在贺江淮门前吊死了。

五更时分,正是守岁之人睡下的时候,炮仗声也渐渐消散,重归安静,这一天连倒夜香的倾脚头都歇着了。

贺小宝气了一整晚,要给贺江淮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于是趁着狗都睡觉的时候,用裤腰带把自己挂在了廊下,贺江淮一开门,当场吓了个屁滚尿流。

从贺家大年初一的不祥之后,整个定州都无端发生了变化,陷入了一整年的混乱之中。

二月初二,帅司陈秋平在家中大摆筵席,庆贺老母亲八十大寿,各路权贵纷纷前去贺寿,万俟熊也带了人前去。

寿筵之时,陈秋平出来和众人谈笑风生,雷通忽然从万俟熊身边起身,走到陈秋平身边。

他生的异常高大,一举一动都惹人注目,走到陈秋平身边时,已经令所有人侧目,随后他伸出蒲扇般的巴掌,一耳光将陈秋平扇飞,同时倒了一桌席面。

寿筵一片混乱,于彤野趁乱出手,掀翻两桌席面,和雷通一起把陈秋平打的满地找牙。

万俟熊站在一旁劝架,嘴里叫苦连天,身边指挥使和亲兵以他老人家为中心站成整整一排,让试图劝架的人无缝可钻。

驻军大闹寿筵的消息,顷刻之间传遍真、定两州,众多文官联手上折,请今上治打人者死罪,万俟熊军纪涣散,也当一同治罪。

武官们则认为打的好,也一同上折子,列举陈秋平贪污军饷,收受贿赂,使人冒领功绩,两边各执一词,折子雪片似的往京都里飞,闹的不可开交。

今上身体刚好,就让定州这一场乱气回了病榻,既恨定州将士目无法纪,又恨陈秋平这些文官竟然敢从他的口袋里扒拉银子,胆大包天,罚一个不解恨,恨不能都罚了换上自己的心腹。

心腹有,可惜太少。

魏桥他离不得,苏停的心腹之位摇摇欲坠,张瑞已死,不能从坟墓里爬起来,燕王晋王不可用,两个郡王胸无大志,每日只会互捧臭脚。

今上思来想去,许久未曾定夺。

圣意迟迟未定,定州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漕运粮草悉数被转运司扣下,帅司负责分发的士兵新战甲变成了旧纸甲,刀枪剑戟锈迹斑斑,就连战马吃的豆料都发了霉。

如此乱象之下,恰逢辽兵猛攻莫州,定州将士兵不强马不壮,连吃三场败仗,险些丢了莫州城。

幸亏银霄带着禁军指挥「云翼」五百人,驰援莫州,挽回了颓势。

结束这一场争斗的是三司元少培和台谏刘宝器,元少培从蛛丝马迹之中,查出陈秋平却有贪污军饷行径,刘宝器则说陈秋平有向燕王行贿之事,他在四年前便参奏过此事,但是张瑞轻描淡写揭了过去,此事就再没有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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