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66)
“不能。”银霄的声音变得没有情绪,开始往死士靠拢。
仿佛宋绘月沉睡,他身为人的那一部分也随之而睡,此时只不过是批着皮囊,以一种做人的责任和李俊一问一答。
李俊叹气:“好想吃肉,你吃饱了吗?”
银霄如实回答:“没有。”
宋绘月听闻此言,便挣扎着掀动眼皮,想要清醒,可是身体还是沉重,不能挪动分毫。
四刻钟后,她奋力坐了起来,手脚发软,两条腿往地上放,立刻酸痛无比,连蹲下去穿鞋都下不去了。
于是她趿拉着鞋,打开门,让在门口持续吹冷风的二位先进来。
银霄转身进来,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马肉烧饼,不过若是想从烧饼里吃到肉,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烧饼还是温的,银霄又从隔壁端来了一碗凉水,宋绘月坐在凳子上,将烧饼和水都吞咽入腹。
她看向银霄:“月粮在这里,明天我去领个炉子,自己做饭吃。”
随后她对着李俊道:“肉干能在营房里卖掉吗?”
李俊一个人回答了两句话:“自己做好,再难吃也是货真价实,能吃饱,肉干要卖?”
“卖。”
李俊摸了摸银霄手边的肉干:“我记得这里的榷场早就废弃了,你是打算以后都做这杀头的买卖?”
宋绘月“嗯”了一声:“挣了银子,分你一份。”
“我不是爱银子的人,”李俊摆手,“只是地下榷场鱼龙混杂,你毕竟是个小娘子,不大方便,你打算卖多少钱?”
“四贯。”
“太少了,我能给你卖出十贯。”
他从会走路开始,就和他爹一起八面玲珑的四处交际,装疯卖傻的时候,也能到处混口饭吃,如今在军营里,更是如鱼得水,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快乐的认识了好几位部将,并且将这几位上峰敷衍的心花怒放。
现在正是缺粮的时候,要卖掉肉干在他这里毫无问题——部将们有银子没处花,而食欲如同浪潮,已经拍打许久了。
一夜过后,宋绘月精神抖擞,只是腿更加的酸痛,自己随便糊弄了两顿饭,等到了晚上,她点火炉颠锅勺,大炒大煮,烟熏火燎的做了一顿晚饭。
李俊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好消息,那一大袋子肉干,果真让他卖出了十贯钱的高价。
他兴高采烈地端起碗,打算结结实实的吃上一大碗饭,然而吃了两口,他便放下筷子:“明天还是在饭堂吃吧。”
宋绘月摆手:“不必,我今天手生,做的不好,慢慢就好了。”
李俊食难下咽,看着银霄丝毫不受影响地吃了三大碗干饭,对他的佩服又多了一分。
吃过饭,宋绘月便拿着十贯钱,继续去榷场,银霄照旧是没有话,只一路护送着宋绘月到了榷场,站在外面等宋绘月出来,再和她一起回去。
他像是铁打的人,草草合上眼睛休息半个时辰,又和李俊去训练了。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来客
宋绘月在榷场往返到了十一月初,银子越来越多,往床上一摆,很是喜人。
李俊坐在凳子上烤火,伸长了脖子看宋绘月数银子——他总觉得宋绘月的脑袋偏于诡异,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她竟然还能挣下这么多银子来。
不仅诡异,而且胆子大,什么都敢干。
不过宋绘月干的事,仔细想来,又好像是非干不可的事。
这个世道,没有钱,就算有天大的军功也无用。
他低声道:“榷场有没有定瓷?”
宋绘月点头:“有黑定、紫定、绿定,要哪个?”
“要红定。”
“你看我像不像红定?”
银霄站在屋子外听他们两人说话,手里正在打磨一条马蹄筋,弓胎已经削好,用马皮胶粘上了脱落在野外的黄羊角,只需将蹄筋磨好,贴上去即可。
屋子里两个人还在磨磨唧唧,李俊也知道红瓷难得,连宫中都少有,可正是因为少,才有大用:“你留意着,不是现在要,将来有大用,给银霄用。”
“那我留意着,战事如何?”
“夏国......哈哈哈......”李俊打着哈哈说了战况。
原来辽国想借着这一次的缺粮,试图打开中原的大门,而夏国是公认的眼大肚小,听闻有可乘之机,当即就要过来添堵。
夏国的大军轰隆隆就开了过来,直接对上了辽兵的后军,没有给中原添堵,反而给辽兵添了堵。
辽兵不喜欢前后夹击的滋味,可又不能和夏兵反目——夏兵虽然样样都差,但是气势汹汹,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辽兵并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兵力。
可若是退,也心有不甘。
定州干旱才缓解,地里的粮食是颗粒无收,漕粮也受到影响,军马都吃了起来,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于是战况就此胶着,夏兵和辽兵离的太近,还因为争夺水源发生了一场小范围的械斗,之后又为了各自报仇,互殴了几场,损失不小。
辽兵和夏兵打的头破血流,定州反倒是养精蓄锐起来,最后一鼓作气将这烦人的两支队伍给打跑,恢复了短暂的宁静。
“没有战事,榷场的人会多起来,”宋绘月对着门叫了一声,“银霄,进来暖和一下。”
银霄闷头进来,宋绘月收好钱,喝了两杯米酒,李俊喝了能有半斤,正迷糊时,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楼大哥。”
宋绘月眨了眨眼睛:“谁是楼大哥?”
李俊立刻拍了拍银霄的肩膀。
宋绘月恍然大悟,看着银霄起身开门,连忙和李俊一起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门外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端着一碗肉冻,递给银霄:“楼大哥,谢谢你教我哥哥拉弓。”
说完之后,她又悄悄往里张望,看到屋子里还有两个人,连忙收回目光,脸颊通红。
银霄道谢,走回屋中,将冻肉倒在自家碗里,又给送了出去。
小姑娘还没走,对着银霄含羞带怯的说了几句,说话声音太低,只有银霄能听见。
银霄面无表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因为听她说话只是出于自己作为人的一种约束,听完便罢。
李俊抓了一把瓜子,低声道:“今天拉硬弓,新来的大部分都拉六力弓,我拉七力弓,银霄拉的九力弓。”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他拉九力弓不是因为他只能拉的动九力弓,而是因为当时最难的就是九力。”
门外的小姑娘磨磨蹭蹭,没完没了,于是他那话又接了下去:“也有六力弓都拉不开的,欧阳指挥使让银霄教,结果银霄冷着张脸往那里一站,那些家伙就跟见了鬼似的,纷纷把弓拉开了。”
然而银霄的冷脸并没有冷走小姑娘如火的热情,门开着,风往里面涌,李俊打了个大喷嚏,宋绘月也紧跟着清了清嗓子。
银霄“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小姑娘的话戛然而止,被关在了门外。
李俊和宋绘月张着嘴,全都预备着要笑,可还未等他们笑出来,那门又响了。
银霄扭头打开门,这回门外站的不是小姑娘了,而是管饭堂的铛头。
饭堂的饭菜内容空洞虚无,铛头自己却胖的很实在,下巴和脖子连成一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想要露出个热情洋溢的笑容来,结果把下巴上的肉堆出来好几层。
他并不空手而来,先是送出来六个夹肉烧饼——里面的肉这一次不虚了,很实在,随后加了小心的问:“有位姓李的小娘子可住这里?”
宋绘月扭头看向李俊:“你是个女的?”
李俊迷糊着往自己裤裆看了一眼:“我是女的?”
门外的铛头连忙赔笑道:“我姓胡,不知道小娘子记不记得?”
宋绘月恍然大悟——她第一次去榷场时,曾经说过自己姓李。
她立刻点头:“记得,请进来坐。”
银霄让开路,胡铛头挤了进来,银霄给他搬来一条小板凳,他摇摇晃晃坐了下去,肚子上的肉开始在地上四面八方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