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76)
偏偏茅房修的偏僻,四周连条狗都没有,他越是挪动,越感觉害怕——离银霄太远了。
他心中一紧,转身又跑了回去,这回直接站到了银霄身后。
随即眼前又是寒光一闪,尖刀从侧边蹿出来,差一点就要插进他的肚子里去,若非银霄抓住了握着尖刀的手,就不会差这一点了。
这个时候,他恍然大悟,对方不打算再留着他这只秋后蚂蚱蹦跶,要送他上路。
他一反应过来,就冷汗直流,看到银霄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把出现的第二个孩子掼了出去。
人落在地上,滚的比马桶还远,银霄的力量几乎把小刺客镶进墙里,小刺客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是三番两次的站不起来,站起来之后又吐了口血。
两个孩子汇聚在一起,没有不依不饶的要杀了李俊,杀不了就走,这是他们得到的命令。
于是两人一同步入了黑暗中,而银霄丢下李俊,要跟上这两个小家伙,看看他们到底是在给谁卖命。
就在这时,极度恐惧下的李俊打着哆嗦上前,拎起地上的马桶,飞奔而至,高高将马桶举起,竭尽全力砸在了其中一个孩子头上。
这孩子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倒了下去,照旧是没有叫。
另一个孩子脚下不停,反而狂奔起来。
银霄跟着这小孩走了,只剩下李俊和地上不知死活的孩子继续呆在原地。
李俊喘着粗气,拎起马桶,想要再次动手,身后却传来宋绘月的声音:“有人来了,走。”
一句话让他丢下了手中马桶,二话不说站了起来,一边抖一边走,走到宋绘月身边。
宋绘月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四周情形,从墙上拔下尖刀,丢在孩子身上,随后向李俊一笑:“走。”
李俊哆嗦的更厉害了,跟着宋绘月一起走了出去,远处果然急急忙忙来了两三个人,宋绘月拍了拍李俊,示意他往墙角躲一躲,李俊没能反应,于是宋绘月推着他,用力一摁,把他摁到了阴暗的墙根处。
等行人走过,宋绘月把李俊从墙根里拽了出来,没事人似的推着他往方才的脚店里走。
脚店里酒保守着一桌饭菜和一锭大银,见他们回来,立刻眉开眼笑的让开,又将杯子筛满酒。
“说好了你请,别总想着不付账。”宋绘月横了李俊一眼,自顾自坐下开吃。
李俊端起酒酒杯,猛地喝了一杯,看宋绘月咀嚼着鱼脍,神色莫测,好像是有几分开心,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而方才那两个小孩的来势汹汹、杀气腾腾,她都像是见识惯了,懒得大惊小怪。
水面上掠过一阵寒风,屋中的灯火全都跟着一晃,屋中光线忽明忽暗,照耀着宋绘月那张脸,浓眉大眼在明暗交替中显出了浓重的颜色,永不黯淡,倒是鼻梁和嘴唇,在暗中锋利成了笔直的一条,整个人都锐利起来。
李俊让这酷似刀锋的线条划伤了眼睛,别开目光,默默地喝,安静的吃。
他想宋绘月的鱼是钓到了,自己的好日子却到头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失算
他想宋绘月的鱼是钓到了,自己却还处在危险之中。
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将自己复杂的身份、决定铤而走险杀了他的敌人、与晋王为伍要夺嫡的宋绘月糅杂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简单的目标。
依靠宋绘月活下去。
然而不等他想好言语和宋绘月商谈,外面忽然传来喧闹之声,有人发现了茅房外的小孩,并且用水把小孩冲醒,随后大发善心,要将小孩运往医馆,然而小孩在半道死了。
小孩死的突然,而且死相可怖,并不是让李俊一马桶砸死了,而是中毒,脸发黑,嘴发紫,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成了一团,舌头在嘴里都是僵直的,发不出惨叫声。
小码头上顿时人声鼎沸,人群成了水流,以小孩尸体为中心,一路往外流淌,屋顶、墙角全都是人,几乎要溢到河里去。
嘈杂的话语也仿佛是一片蛙叫,呱呱的聒耳。
“这孩子面生,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单薄,没娘吧。”
“有娘也是后娘。”
“是中毒,中了剧毒,快去报官!”
“我看报官也没用,得去找禁军!”
“你当禁军是衙役,轻易喊的动,那可是给皇帝当差的!”
乱糟糟的声音里,银霄从人群中挤出来,告诉宋绘月他跟着的那个小孩也在半道上死了。
同样是中毒而亡,他揣测是有人事先让这两个孩子吞下了用蜡封住的毒药,时间一到,这两个孩子不管有没有完成任务,都会死。
就好像他们是用过一次就能扔掉的废物。
李俊顶着姹紫嫣红的一张脸,脸上的神情是看不分明的,但是他的眼睛从带着亮光的生气变成了一潭暗黑色的死水,能把他自己闷死、淹死在其中。
他深深吸了口气,倒扣上酒杯:“宋大娘子,你帮我活下去。”
宋绘月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搁下筷子,像极了垂怜世人却又毫不悲悯的神——她的仁慈是需要香火来交换的。
“这里太吵,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仔细说。”
说完,她又低声在银霄耳边吩咐了几句,让银霄去办一些其他的事情。
她没有拒绝,李俊悬着的心就放下去一些,感觉自己又重新获得了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他在宋绘月的提醒下会了银子,三人夹杂在人群里往外走,谁都没有往那小孩尸体上看一眼。
银霄是看过了,宋绘月是不想看,李俊是不敢看。
走出这乱糟糟的地界,耳朵瞬间变得清爽起来,行人虽然还是多,声音却都悦耳。
李俊要说的事情很秘密,所以也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仔细说,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地方。
废弃的陈王府。
京都居大不易,一座陈王府,却从陈王造反之后,一直留在原地,李俊没有夜闯宫门时,还是鲁国公,今上曾经将陈王府赐给岳重泰,李俊为了保住陈王府,大肆宣扬要和岳重泰一起造反,岳重泰手握重兵,经不起他的谣言,就回了今上,将宅子推了。
鲁国公继续住着陈王府,王府在他的操持下,势不可挡的一路颓败下去,之后让今上褫夺了国公封号,又去了太行陉,陈王府却一直没人敢住,就怕哪天李俊再出现,从宅子哪个旮旯角挖出来造反的物件。
李俊是造反大户,今上不管他,别人没有这个胆量,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于是陈王府就这么荒废了下来。
陈王府门前没有灯,黑灯瞎火下,石狮子冷冷清清,和来人大眼瞪小眼,石阶上屙满鸟屎,大门和两侧阿司门紧闭,门檐上雕着的祥云瑞兽全都褪去了鲜艳的颜色,和烧伤的李俊一样变得面目模糊。
旋风从门前刮过,刮的门前落叶纷纷而走。
李俊推开一道阿司门,让宋绘月进去。
这个时候,就看出了深宅大院的坏处。
花木森森,遮天蔽日,地上的青石板缝隙处都钻满野草,蜘蛛结网于道中,稍不注意,就缠上蛛丝。
李俊离开这里许久,此时回来,忽然感觉自己做王孙公子的日子,遥远的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而他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颠沛流离,人也和这宅子一样,浮华颜色全被风吹雨打去,留下的都是清晰的骨架。
走过前堂,他带着宋绘月到了书房,书房里没有书,甚至连个瓷瓶都没有,一切可以卖钱的东西都让奴仆顺走了,桌椅板凳在他离开之后也悄悄的让人搬空,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但是哪怕只能站着,他的话也必须从书房里说。
他想起自己匆匆从定州赶回来,就在这间书房里,他和父亲相对而坐,仿佛是说了千言万语,现在想起来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一步错,步步错,错至粉身碎骨。
刚才他光顾着慌和怕了,此时在宅子的静谧之下,反而冷静下来,对宋绘月道:“当年我父亲造反,也有心腹和朋友跟随,这些人都和我父亲共赴黄泉,然而还有一人至今还不曾浮出水面,我知道这个人对你和晋王有用,所以我和你换,你让我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