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47)
宋绘月照旧是先去看宋清辉,看完之后,一头钻进小杂房烤火,将两只手伸出来,在火盆上细细地烘着,她抬头看向银霄:“要是游松和你相扑,谁会赢?”
银霄在脑子里想了一圈:“我。”
宋绘月收回手,四下张望,银霄会意,将火箸递给她,她拿在手里,胡乱的丢进去两块银炭:“那改天一定要让他跟你扑一回,好好赢他一笔大的。”
银霄言简意赅的回答:“我一定赢。”
宋绘月听了这话,就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蹲在自己跟前,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吃饭吧。”
她像是在摸自己养的小猫小狗,十分亲昵,又心无他念。
银霄听话的去了厨房端饭菜,宋绘月吃的不多,她的那一份饭菜往往也是落入了他的口中,端着饭菜,他坐在杂房门外的台阶上,大口的往肚子里填。
雪是说下就下,下的不大,雪片薄薄的,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又落到地上,结成很轻很白的一层积雪。
杂房里的油灯还亮着,发出温暖的黄光,宋绘月专心致志地看她的话本,看的入神,正在和话本里的人一同愤怒。
银霄扒拉着饭,偶尔回头看上两眼,又扫一眼满天乱飞的雪片,心里既平静,又幸福。
只要能永远的跟随着他的大娘子,能坐在这样的地方安安稳稳吃上一口饭,他就心满意足。
第二天,谢舟果然说话算话,从小报上撤下了葛二蛋,转而换上了周十万的大名。
这一回的文章比起葛兄来少了几分猎奇,多了几分真实,引得众人翻尸倒骨的猜想,葛二蛋只风光了一天,就成了过气的人物,喜的葛仁美在家里烧高香,暗想谢舟果然说话算话。
烧香过后,他捧着小报看了片刻,忽然感觉不太对劲,这位周十万恐怕和他一样,也是有迹可循的人物。
这文章一开篇就杜撰了一个名叫言身寸的青年男子,从小励志扫平黑暗,还天下一片清白,这名男子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在荆湖北路提刑司做提刑官。
一日审理卷宗时,他见到一份复审卷宗,乃是一名富商,私刻宝章,伪造犀象引,让仓司当场拿下,人证物证俱在,由知府判了死罪,全家连坐。
卷宗看起来毫无破绽,笔者甚至贴心的将卷宗贴在了小报之后,以供人查看。
但是这位言提刑官却目光如炬,看出这卷宗有些不对劲,最大的不对劲就是这位富商实在没有理由去做这件事。
于是他将卷宗发了回去,令知府重查此案。
然而就在他将卷宗发回之后,忽然收到了一封署名周十万的书信,信中让他速断此案,否则后果很严重。
言提刑官看了这封信,当即怒不可遏,越发深信此案有疑,发誓要查清此事,可就在当天深夜,造假犀象引家中的长子,成了一具尸体,堂而皇之的摆在了提刑官府上。
文章到此为止,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期分晓,勾的人欲罢不能。
葛仁美从头看到尾,放下小报沉思片刻,没能想出来周十万是谁。
姓周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朝中还有许多事情,不是本人亲自动手,而是由妻弟等亲族代劳,这里面姓周的又是数不胜数。
看来只有这个周十万自己心里明白了。
不过今天还只是开端,随着小报一天天的发下去,细枝末节会越来越多,这位周十万究竟是谁,恐怕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夫妻
在葛仁美暗喜之际,周科站在家中,红着眼睛,口中喃喃自语,仔细一听,全是恶毒的咒骂。
他脚下躺着的小报已经四分五裂,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却很清楚,这小报上的周十万,含沙射影的就是在说他。
当初荆湖北路一事,他人正好在鄂州巡查,刘湖到仓司验引,他也在一旁。
当时他高眼睁睁看着刘湖赴死,心中对他不仅没有怜悯之情,反而觉得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可以随意操纵他人生死。
刘湖这样的人,在他眼里是又贪又蠢,也不想想犀象引是什么东西,寻常百姓就是有银子都见不到,他花区区十五万,就想买?
实在是愚蠢。
他看着刘湖紧张而又珍贵的取出犀象引,交给验引官之后期待又高兴的等着取货,等到说出假引二字,将他拿下之后的惊惧和惶恐,都像是一出戏,好笑至极。
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所以他对刘湖印象极其深刻,再加上后来伍家惨遭灭门,查出来凶手就是刘湖的长子,他对刘湖更是无法忘记。
在京都看到天心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是刘湖的儿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刘湖有头发,天心没头发,他一时不敢确定,就多看了两眼。
回家之后,他将此事告诉夫人,让她最近出门小心些,哪知夫人通过自己的娘家侄子,侄子再寻了一个闲人,闲人又找了闲人,这样转了九曲十八弯,最后才找到这几个恶少,杀上门去。
结果不仅没干掉天心,还把自己干上了小报。
同时他心中暗暗疑惑,夫人虽说鲁莽,但做事也没留下痕迹,自己当年更是不曾露面,和伍弥也没留下过书信一类的东西,怎么会被人挖出来?
难道就因为自己多看了刘湖的儿子两眼?
周夫人坐在一旁,倒是很镇静:“你怕什么,当年除了这条漏网之鱼,再没有留下别的证据,已经是死无对证的事,就算上了报又怎么样?至于这个和尚,一次杀不死,就再杀一次,请最好的杀手。”
周科冷笑道:“要是官场也和你的头脑一样简单就好了。”
小报上写的越来越多,把假犀象引案子翻出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一定会有人想尽办法去挖当年的案子,在这种细致的搜查之下,他不敢肯定自己一定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你说什么!”周夫人跳起来,指着周科的鼻子道,“你说我脑袋简单?我看你脑子才简单,一张胡说八道的小报,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谁不知道上面都是乱写,昨天写的那个姓葛的,今天不就没下文了!你是自己吓自己!”
话音刚落,周科忍无可忍,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都是你擅自找人动手,打草惊蛇!现在事情败露了!还说什么小报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今上都看这小报!”
周夫人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小报上的危机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周科和他的悍妻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周夫人挨了这一巴掌,几乎气疯,拎着刀子就要和周科拼命。
周科多年来承受了周夫人的妒火和暴躁,不敢反抗,今天受到了心灵上的重击,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周夫人拎着刀子要杀他,他也不甘示弱,奋起反击。
他是男子,真动气手来自然是占据上风,夺了周夫人手里的刀,拎死狗似的把周夫人拎起来,摔在地上。
周夫人骤然受到暴击,一边极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边声嘶力竭的大骂,要把周科碎尸万段。
周科跨坐在周夫人身上,挥起拳头,就往她身上砸去。
拳头雨点般砸下,周夫人在家中作威作福多年,身娇肉贵,一拳下去,就大声哭喊起来,直叫救命,不过是两三下,喉咙里的声音就弱了下去,开始蜷缩着身体躲避。
家中下人原本在门外听候差遣,猛然听到里面的叫声,悄悄往里一看,见是周科在重振夫纲,都吓得不敢进门。
周科打了她十来下,消了心中火气,便停了拳头,从地上起来,坐到椅子里喘粗气。
周夫人趴在地上,只剩下哭,边哭边往外蠕动,一直蠕动到门口,扒拉着门框爬了起来,随后扶着丫鬟的手逃之夭夭。
周科散了火气,理智重回大脑,有些懊恼自己打了周夫人,因为她必定会去娘家搬救兵,到时候又是好一场撕扯,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事的时候,还是小报上的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