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2)

作者:坠欢可拾

倪鹏收拾了就走,朱广利下衙回到后院,丫鬟服侍他洗脚,他自己拿着去年的县租税总账翻看。

看过之后,他对夫人裴氏道:“都说咱们这一路钱粮浩浩,我看不见得,一年到头,就只有两万五千贯,一点油水也没有,恐怕连岳州都比不上,是不是少培算错了?”

元少培就是他的钱谷师爷。

“你烧了他的算盘他都不可能算错,”裴氏卸下钗环,横他一眼,“你怎么不和京都比。”

朱广利嘿嘿一笑:“京都四十多万贯,我哪里敢去比。”

裴氏抽掉他手里的账簿:“咱们这一路的税账,都是请元少培看,还得排着队请,你有这么个师爷,就偷着乐吧。”

朱广利道:“你看你这个急脾气,我就是说说,给我,我再看看。”

“看什么看,点灯看书伤眼睛,”裴氏把账薄丢开,“明天你让元少培自己去取州印盖大册,你陪我去烧香。”

“遵命,”朱广利抬起腿,“我腿疼起来了,不会是要下雨吧。”

潭州的风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将其它的声音都吞噬了。

倪鹏前脚进王府,后脚就是雨,他掸掉身上的水珠,整理衣冠,去拜见晋王。

“王爷,去年的咱们这一路的租税少培都验完了,只要各州用印封锁,就可以交转运司验收了,这是咱们的账,严帅司来了,咱们要不要谨小慎微些?”

倪鹏取出账簿,交给晋王。

元少培不便出入王府,只能他来。

“严知州管不到转运司,”晋王放在案上,“一切照旧。”

倪鹏点头,随后将抓贼一事说了。

晋王听的笑了起来,让黄庭去找谢舟:“他和游松两双眼睛,都没发现杜澜身在曹营心在汉,罚他们一个月的俸银。”

黄庭领命而去。

第十五章 借路

倪鹏觑晋王神色,并未生气,放下心来。

“王爷,接下来要怎么办?”

晋王道:“糊涂办了就是,齐仓司那里,我再送他些珍玩,把这件案子销了,黄文秋那里……供状不实,人押在牢里,既然敢胡乱攀咬,就好好吓吓他,他不是茶商吗,总有些不干净的帐,好好查一查,尤其是有没有贩卖私茶。”

“是。”倪鹏领了命,冒雨离去。

雨越下越大了。

晋王看了半宿账薄,用了一盏苦茶,起来伸个懒腰,走到门外看雨。

透过廊下的灯火,能看到在黑夜中落下的雨幕,不闻虫鸣鸟叫,只听到淅淅沥沥雨打万物之声,显得夜游之人格外寂寥。

晋王将手伸到屋檐外,任凭雨点打在他手心。

他就像雨水,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荆湖南路的每一处。

张家权倾朝野,行差踏错一步,对他来说都是万劫不复,可他依旧在这么多的眼目下站稳了脚跟。

如今他羽翼已丰,又岂能久居人下。

雨一直下到天明才住,沟渠里的水漫出来,汇入小河,最后流入湘水。

宋家那座小宅,一夜过后,迎来贵客,当真是蓬荜生辉。

严夫人带着严幼薇、岳怀玉,齐夫人作陪,带着齐虞,齐虞又带着罗慧娘,再连着丫鬟婆子,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

严知州罚了严幼薇,严幼薇在家里大发脾气,今日还要来道歉,强忍着没有横眉怒目,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在后花园里走动,身边跟着齐虞和罗慧娘,不住的喊小。

齐虞两只眼睛不闲着,东顾西盼,只等日后和人说宋绘月家中情形。

罗慧娘精心打扮,可是家里又多了个严知州要送礼,手头上越发不宽裕,不管怎么遮掩,寒酸之气也是从里往外冒。

岳怀玉则是另有目的,拉着宋绘月坐下喝茶。

小小一座宋宅,忽然间装满爱恨情仇,险些将这小屋子撑炸。

岳怀玉亲手给宋绘月煮茶:“妹妹可曾去王府做客?”

宋绘月摇头。

岳怀玉笑道:“我看妹妹是个随性人,我就跟你直说吧,我这次来潭州,其实是为了解决一桩婚事。”

说罢,她去看宋绘月的神情,见宋绘月听的很认真,才继续往下说。

“张相的儿子张旭樘你听过吗?”

“听过。”

“这个人幼年时很有才名,都说他是神童,后来到了十四五岁,流连于三瓦两舍,丢下学问,成了京都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他们家想和我们家议亲。”

宋绘月咔咔的磕瓜子,心想岳重泰的大女儿嫁了燕王,如今想将另外一个女儿嫁给张小衙内,看来他们是要锁死在一起了。

至于岳怀玉,没有怀玉,而是怀着鬼胎。

岳怀玉伸手指向不远处:“那是晋王府吧。”

晋王府邸高楼连苑,碧瓦朱檐,层楼叠榭,稳稳地立在潭州城正中央。

十年来,里面没有女主人,自然也没有宴客,晋王府的大门就这么关闭着。

她又道:“我阿娘说享了富贵荣华,自然也得为之出力,可我还是不想嫁给张旭樘,所以就想到了晋王殿下,我只要私下和王爷有过来往,这桩婚事一定会不了了之。”

张贵妃恶晋王已久,又素来猜忌,恐怕会以为岳怀玉此行是岳重泰授意,岳家想要脚踏两条船。

宋绘月笑了笑:“你不怕家里人责怪你吗?”

岳怀玉的话,她听了,但是不全信。

谁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嫁给张旭樘,还是岳重泰借着小女儿的心思,想要脚踏两条船。

也许二者兼有。

又或许岳怀玉是鱼饵,鱼饵后面是钩子,要钓潭州的大鱼呢?

这水表面上看着无风无浪,其实已经波涛暗涌多时了。

她才不去趟这趟浑水。

“不怕,我阿爹很疼我,而且最差也不过是嫁给张旭樘,”岳怀玉歪头看她,“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悄悄带我去拜访晋王。”

“不行,”宋绘月抓起一把瓜子递给岳怀玉:“不过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磕点儿吧。”

她拒绝的直白,把岳怀玉剩下的话都堵在了肚子里。

“谢谢你为我保守秘密,”岳怀玉接过瓜子,“我知道你不信,可我是真的不想嫁给张旭樘,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嫁人,凭什么我就得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呢?”

说罢,她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宋绘月。

宋绘月磕着瓜子,脸上带笑,心平气和的看严幼薇指指点点,丝毫不为宅子小而羞愧。

有一瞬间,岳怀玉甚至能察觉到宋绘月很爱这个地方。

一丝羡慕悄悄从心里浮了上来。

她和严幼薇,看着金尊玉贵,可实际上却是生在牢笼里,只不过这笼子比其他女子的更大,更华美,更能遮掩丑恶。

什么时候,她从能脱离自己的笼子?

正在两人默默无言时,一声尖锐的哭声就从前门登门入室,直至后花园,险些将众人耳朵刺穿。

齐虞飞奔至月亮门边:“出什么事了?”

严幼薇也提着裙子,一团火似的飞奔上前:“好像是喊救命,宋绘月,是不是你弟弟……”

宋绘月听着源源不断的哭声,站了起来:“不是,是我阿娘来潭州后认的一位同宗,我叫姨娘。”

本来没有动作的罗慧娘猛地抬头,忍不住脚下往前一迈,又停住了。

宋绘月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我去帮衬阿娘,你们在这里玩一玩吧。”

严幼薇抢了出去:“我也去,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几步就走完了。”

岳怀玉站起来:“那我也去吧。”

等她们整整齐齐藏到正房屏风后头,黄文秋母亲小陈氏终于一路哭着进来了。

原来黄文秋一夜未归,小陈氏以为他贩茶去了,直到早上公人来询问,才知道黄文秋已经在牢房里过了一夜。

她哭了半个多时辰,又清点银两,拿了衣裳吃食,去了牢里,上下使钱,节级就让她进去见了黄文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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