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25)

作者:旅者的斗篷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肩膀,风度翩跹,恂恂而问,眼珠如一片雾气笼罩的湖水。戋戋躲闪的下巴被他轻轻柔柔地托起,正好面对着他。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兄长,一个此刻可以护她周全的人。

戋戋鬼使神差地得到了些许安全感,咽咽喉咙,怔怔道:“我被关在封闭的空间里,那地方像屋子,像牢笼,又像棺材。我会被折磨死……”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所以你怀疑是晋惕?”

戋戋打个突,毕竟除去晋惕,周围再无对她有威胁的男人了。

沈舟颐忖度片刻,提起:“我早年间往南阳卖药材时候,曾听过有老大夫会一种神术,替人铲除皮肤上的瘢痣胎记之类的,不留痕迹。但瘢痣在身上不疼又不痒,寻常人哪里会在意,只有那些达官贵人们注重自己的威仪,才会想方设法地除去。”

戋戋疑色瞪向沈舟颐,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若晋惕就是梦中那人,他肩上也确实有红莲胎记,只是用某种手段将其隐去了呢?

沈舟颐道,“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究竟怎样,还是靠妹妹自己定夺。”

戋戋侧头而思,心头兀自不能宁定。沈舟颐与晋惕有过节,他的话她当然不能尽信,但也不能不信。

当下沈舟颐给她找套男人的装束来,套在她身上,叫上邱济楚一道从小后门离开百花洲。这条通道本来是给客人们准备的,时常有正室老婆上门殴打抓包之事,百花洲的老板娘便特意辟出此脱逃之路。

邱济楚在城中逡巡负责把清霜寻回来,沈舟颐则带着戋戋先回贺府。

吴二夫人正在门廊下,见戋戋面露菜色,关切地上前:“我女这是怎了?出去一趟弄成这个样子?”

戋戋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沈舟颐替她开口:“临时出点事情,不过并无大碍,伯母不用担心。”

吴暖笙悲然道:“老天爷要亡我贺家不成,老爷刚出了事,戋戋也弄得如此狼狈。”

沈舟颐与戋戋同时惊讶。

贺二爷又怎了?

匆匆奔至寿安堂,见贺老太君正抱着贺二爷哭。贺二爷病病歪歪地倒在榻上,衣裤尽是鲜血。丫鬟小厮来来去去为他换洗,满屋子都是酸苦的药味。

戋戋忧心如焚,奔过去,“祖母!父亲!”

贺老太君抱住戋戋,老泪纵横,“心肝,你可回来了。”

但见贺二爷脸色苍白,如个濒死的病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贺二爷被请去一户高门问诊,到了才发现是魏王府。他被要求给一位呕吐不止的贵小姐看病,瞧那身份,应该正是江陵赵阁老的女儿。

贺二爷给赵鸣琴号脉,号了三次,回回都是喜脉。硬着头皮向主家禀告,魏王和魏王妃均惊怒交加。

赵阁老正在旁边,闻他未出嫁的女儿竟有孕,暴怒如雷,认定贺二爷是庸医,将贺二爷拖下去痛打二十大板。贺二爷身子骨不好,本就跛脚,这回腿算是彻底残废了。

赵阁老身居高位,横行跋扈,打罢板子还不算完,将气若游丝的贺二爷丢在大街上,纵数条恶犬来撕咬他,扬言要将污蔑自己女儿的庸医喂狗。

狗嗅见血腥味就兴.奋,狂吠不止,引来不少路人旁观。若非沈舟颐昔日那位故交顾时卿实在看不下去,冒死从狗嘴下拖贺二爷回来,他此时早就归位了。饶是如此,他也三魂悠悠七魄渺渺,死多生少。

沈舟颐听罢神色峻然,驱散众人,打开银针包,便为贺二爷医治。虽大夫已经请了三波,都摇头叹无能为力,劝贺老太君准备后事……但沈舟颐不同。他是医术圣手,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有他在,贺二爷一定能活过来。

贺老太君含泪在外等着,精神紧绷已达到极点。

戋戋满腔恐惧,陪贺老太君木然呆坐在屋外,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心,好凉。

完了,她和晋惕彻底完了。

她不知晋惕为何纵容家人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贺二爷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他怎能容恶犬伤害她的父亲?细细想来,魏王府欺辱她贺家也不是头次了,上回沈舟颐被烧船之事就不了了之,如今重蹈覆辙,怎能容忍?

良久良久沈舟颐才从房间中出来,额头上全是细汗,两截衣袖挽到了肘处,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臂,上面黏满污血。

贺老太君踉踉跄跄地奔过去询问自己儿子的死活,沈舟颐面有难色,“老太君,小侄尽力了。但小侄也非是神仙,伯父能不能挺过来很难说。”

贺老太君眼白一翻,昏厥过去。戋戋急忙搀住老太君,命丫鬟送回房休息。沈舟颐无声的目光缥缈在戋戋身上,戋戋也看他,眸中尽是悲伤。

沈舟颐沉沉道:“妹妹还执意要嫁给晋惕么?”

戋戋垂眸,轻轻摇头。

沈舟颐道:“赵阁老,便是晋惕的未婚正妃赵小姐的生父。此人刚来临稽不久,就听说你和他的女婿有瓜葛,心怀不满。伯父今日本来被打二十板子便罢,只因那赵阁老闻伯父竟是你的父亲,才痛下杀手,纵恶犬要致伯父于死地。”

戋戋嘶哑:“晋惕袖手旁观了,是吧?”

“这重要吗?”

沈舟颐靠近一步,擦着鲜血蜿蜒的手,定定问:“晋惕袖手旁观也好,竭力阻止也罢,结果会不一样么?你凭什么认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能有本事与手握朝政多年的赵阁老对抗?”

戋戋收泪,仰天长叹。

贺二爷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

有赵阁老在,她永远也抢不了赵鸣琴的位置。

大抵这就是命吧。

她以前年少意气,心比天高,从不认命。

但现在,她快认了。

第21章 绵羊

另一头,魏王府亦闹得天翻地覆。

饶是赵阁老不愿承认,赵鸣琴有孕就是有孕了,无可争辩。

赵阁老怒指赵鸣琴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赵鸣琴吓得瑟瑟发抖,一口咬定是晋惕的种。

此事和魏王妃脱不开干系,毕竟是她给晋惕和赵鸣琴送暖情酒的。但此时赵阁老怒气正盛,魏王妃又怎能坦白自己的罪愆?当下只劝赵阁老早点有子嗣也是好事,左右这两人不日就要成婚的。

赵阁老闻听此言,怒气方消一些。

说来也奇怪,赵鸣琴身边平日如影随行的小厮德贵,已然失踪了将近一月。赵阁老担忧女儿的名节,没空管德贵这等小人物,不断催促魏王与魏王妃赶紧敲定两家的婚事。

赵鸣琴念着如意郎君,羞涩转过头。赵阁老也胸有成竹地望向晋惕,谁料晋惕神情如雪水之冷,积蓄着巨大的愤怒,隐忍地说:“我不会娶你女儿。”

那夜他有没有碰过赵鸣琴,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和戋戋厮守,如何会使赵鸣琴怀孕?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做出未婚先孕这等不知廉耻之事,赵阁老不思揪出奸.夫,反倒要让他背锅吗?

赵阁老的两道浓眉顿时厉然竖起,魏王妃也训斥晋惕道:“子楚,你在说什么?母亲不都和你说好了么,只要你好好迎娶表小姐,母亲会让你在‘那件事’上如意。”

晋惕烦躁地摆摆手,双目如黑洞在赵鸣琴身上一寸寸划过。他眼球缠绕着条条血丝,微有猩红之意,显然因此事受到了极大的憋屈和误解。

“说,那夜和你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

他们赵家,为什么要用这种恶心的手段逼人就范?

赵鸣琴甚感莫名其妙,那一夜她清晰地记得晋惕去而复返,与她缠绵缱绻。即便她的记忆出现差错,那双夜明的双蝉璧也决计做不了假。搂着她的那个人腰间就配着明玉,她在半梦半醒间还摩挲过。

闻晋惕如此抵赖,赵鸣琴有泪如倾,将侵犯她的人的模样小声告知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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