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105)
有个人无声走到她面前, 棱角分明的手将她从地面上抱起来, 放回到软垫之间。戋戋眸底噙满泪花, 咬牙问“沈舟颐是你吗?”
她嗓子脱水太厉害, 实际出口却是断断续续的“沈……舟……是……你……”
她闻到了那人身上的药香。
那人淡淡说:“是呀。”
簌簌泪花顿时不受控制地坠下来, 她扭动两下身子, 屈辱又痛恨, “放开我。你若再敢这样对我,我就死给你看。”
一片沉静。
戋戋续续威胁:“圣上已经封我做郡主,你把我困在这里,圣上会追究你罪责,杀你的头。”
沈舟颐仍然无动于衷。
“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么。”
他冰凉的指腹,缓缓揉着她双唇,指腹沾染晶莹泪水。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起身离开。
戋戋急,哀切地蹭蹭身子,又将膝盖磕在牙床的木棱上。她疼嘶一声,神经直蹦,到底还是妥协道:“水,求你给我口水。”
沈舟颐拿来水,仰她的脖颈,给她喂下去。
戋戋喉咙蠕动着,贪婪地汲取清凉,原来水也可以如此甘甜。蜿蜒的水花顺下巴流到脖颈间,沈舟颐帮她擦干净。
喝完水,她低低啜涕着。
沈舟颐问:“还有别的事吗?”
圣上,阿骨木,还有晋惕很多双眼睛都在找她,他并不能停留太长时间。
她哽咽说:“疼。”
刚才那一下,应该是把膝盖撞肿了。
沈舟颐搬小杌子坐在床畔,掀开她腿间衣裙,果然有块皮肤隐隐青肿。他淡淡叹口气,拿来跌打损伤膏,打圈揉涂在伤患处。论做大夫他是专业的,手法十分到位,须臾间膝盖锐痛就消失。
他又检查她周身还有没有其他青肿,一块帮她处理了……动作那样温柔,比三月春水还柔腻,仿佛即便再重的沉疴加身,经他手拂一拂也便痊愈。
戋戋抽噎着,心中恐慌与难堪愈甚。任凭外表再是温柔,他从始至终也未解开她的麻绳,覆在她眸上黑绸他碰也没碰一下。
他这是要困死她。
沈舟颐拍拍她满盈泪痕的脸蛋:“乖,黄昏我会来给你送膳。”
双掌轻轻掰过她头,使她朝左侧某个方向“看”去:“那里有恭桶,是坐着的,如果肚子急就用那个。如果不急,等我过来帮你也行。”
戋戋呜呜呜地哭。
她仰起脖颈,下巴磕在他的水玉腰带上,苦苦哀求:“舟颐哥哥,你放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嗓音越来越大,到后面几乎是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的状态。
沈舟颐食指竖在她唇间示意她噤声:“戋戋,你上次跑时也是这么保证的。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信度吗?”
戋戋绝望摇头。
他长长吸口气,俯身深沉地将她抱住:“乖乖等我回来,衣食方面我不会少你半分。我未曾堵你嘴,因为怕你吞咽什么异物再伤害了口腔,也是方便你吃东西。但……如果你一意孤行大喊大叫,我就唯有一剂沉眠散给你灌下去了。”
戋戋跟只木偶似地躺下来,沈舟颐帮她盖好被子。
他将水杯灌满,放在她左近小杌子上,她一抬头就可以用舌头舔到。另有些鲜果,诸如樱桃、橘瓣、梨块,都是沈舟颐洗好且无需剥皮的,供她随时消遣享用。
戋戋此刻哪还有心情吃。
她心情和这间昏黑的屋子同样,黯淡无光。
·
事情还得从她迷晕晋惕说起。
她用混掺酒水的乌木犀香迷倒晋惕后,妥善将晋惕放到了地窖一张小石榻上,又怕斯人受凉风寒,特意将自己包袱里的褙子盖在晋惕身上。
她心如明镜,晋惕不能和她一块走,柔则非但魏王府会被究责,两人同行也会因为太显眼而被追到的。
但晋惕是个极执拗之人,明明白白跟他讲道理他定然不肯听,唯有用迷香才能将他撂倒……
之后,她按照晋惕之前指点给她的密道路线,用地窖中铁杵撬开了密室门,沿路往前探。密道闭塞幽暗,有好几处手中蜡烛险些灭掉,她努力克服心中焦虑。这一番狮子搏兔用全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勇敢从密道闯了出去。
诚如晋惕所说,密道通往外界,越往前走,她越能感受到前路的快活明亮,覆盖在地面表层的那股泥土香,充满着自由气息。她心跳蹦得厉害,隐隐按捺内心激动……脱离沈舟颐掌控、完全自由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呢?
密道最后的出口和入口同样需要以铁杵撬开,这里本来横着大块铁锁,只因晋惕今日要带戋戋私奔,才先行将铁锁去除掉。否则戋戋即便有再大力气,也难以撼动铁锁。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密道里钻出来,戋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密道出口十分隐蔽,处于一个树洞之内深坑中,其间覆盖杂草藤蔓,观察力再敏锐之人也很难察觉。
攀援树藤,浑身是泥,她满头大汗从深坑里爬出来,迎面却看到一双荼白的长靴,哒、哒、哒,循目光望去,沈舟颐正站在坑边,神色冰冷地敲打着手中折扇。
戋戋没被当场吓死,魂飞魄散,差点又跌回深坑中去。沈舟颐拉她一把,将她拽到平地。戋戋佝偻着身子,胆怯的目光瞟向沈舟颐,瑟瑟发抖,不停往后退。沈舟颐步步逼近过来,矮身问她:“我教给戋戋的办法,好使吗?”
戋戋难堪,想重新跳回到深坑中去,沈舟颐却已率先揪住她的衣领,手中折扇一开,唰……戋戋顿感辛香扑鼻,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竟还是乌木犀混合酒水制成的迷.药!
昏迷前顷刻,戋戋卑微想这应该就是自己的报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刚以此法迷倒了晋惕,转眼间沈舟颐就迷倒了自己。
然而急速堕落的神志已容不得她想更多,她眼皮如被千斤巨石往下沉,脑袋重重撞在沈舟颐怀中……
再醒来,便到了此处。
她百般难以索解,沈舟颐到底是怎么找到晋惕那条隐蔽密道的?
沈舟颐现在连半句话都懒得跟她多说,指望沈舟颐主动坦白是妄想。
戋戋真真又沮丧又劳累,试图朝外面大喊,“救命”“走水”之类都试过,可除徒然浪费体力外一无所获。黑绸尚且死死覆住她的眼,屋子过于黑暗,她根本无从分辨自己的位置。
扯着嗓子喊了深究没人理她,戋戋劳累倦怠,便仰在枕头上沉沉睡去。浑浑噩噩睡去许久,她手臂发麻,想换个姿势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再后来,手腕处窸窸窣窣有点痒,她顿时惊觉,发现沈舟颐来了,他正在给她手腕处塞一些棉花,防止她血液不畅通。
袅袅饭香扑鼻,戋戋虽痛恨沈舟颐,可现在他是唯一能决定她生与死的人,暗暗咽下口水。这点细微动作也被沈舟颐察觉,他轻笑着贴在她耳畔,手在她小腹处缱绻地摩挲:“戋戋想吃啊,肚子都饿瘪了。”
戋戋倔强扭过头去,沈舟颐将热腾腾栗子糕、炸黄鱼、樱桃煎拿到她面前,摘下她眼睛黑绸,道:“喜欢的话,我来喂你。”
烛光顿时洒进戋戋双目,她适应了片刻,才能看清东西。五颜六色的食物香气扑鼻,确实十分诱人。此时已暮色沉沉,小小屋室内垂有玄色帷幔,的的确确就是她梦中所见场景。
一种深刻的恐慌,由内而外透心凉。
沈舟颐拿起筷子,将一块香喷喷炸鱼喂到她嘴边。戋戋扭头死犟不肯吃,他便笑着,轻飘飘将黄鱼的油蹭到她淡色的唇上……越发勾动馋虫,一来二去,戋戋被他喂了好几块鱼肉。
他问她:“好吃吗?”
似是故意,漫不经心,“听闻明月楼的炸黄鱼是昔日你和魏王世子最喜爱的,定然非同寻常,今日便特意买来与你缅怀。”
晋惕是沈舟颐最大的情敌,沈舟颐时时刻刻对晋惕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