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尊贵(98)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和这个聪慧可爱的姑娘余生一起走下去的。
这个姑娘的一嗔一怒, 一颦一笑,都是叫他感觉到美好并且想要不遗余力去守护的东西。
所以,就怕极了她会猝不及防的就把他扔在了半路上。
怀着忐忑又复杂的心情,男人终是鼓足了勇气弯身蹲下,又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极尽温柔的将少女单薄的肩背圈入臂弯中。
沈阅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
但因为这是在庵堂寺庙,因为这大殿之内还有别的香客,她其实连哭声都压抑着。
要说悲伤,其实当真没有太多真情实感的悲伤,就是太压抑了。
一段她从来就不曾碰触过的沉重又惨痛的往事,突然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兜头朝她压下来,压得她瞬间绝望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再是陌生,没有接触过,那也毕竟是她的母亲啊!
血脉相连,生来就无法互相割舍摒弃的至亲之人。
若那女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是个不负责任劣迹斑斑不称职的母亲,那也还罢了……
可偏偏,她不是的!
她做的是那么轰轰烈烈至伟大的一件事,明明千难万难,牺牲巨大,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配记住她是吗?
曾经的这么多年,沈阅这个做女儿的也都心安理得的遗忘,将她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当做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她很少想起她,她也不爱她……
她不是个好女儿,甚至连称职都算不上。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这世道的本来面目,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之间,真正压垮她的,不是突然就能萌生出来的所谓母女亲情,她只是做为一个置身事外多年的局外人,突如其来替那个惨死多年的女人感受到了这人世间最大的恶意和不值得。
秦照的手臂圈住她时,沈阅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他。
或者是因为他今天带她到这里,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肯于带她直面真相的人,所以拉近了几分亲近感,叫她的身体本能的不怎么排斥他?
但也或者,她只是太难受,难受压抑到已经顾不上周遭这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一切……
总之,下一刻,她就浑身虚软的哭倒在了男人怀里。
秦照的双手在接住她的那一瞬,却也没有期待之中的如释重负,反而因为怀中少女绝望到崩溃的颤抖而受了刺激,心情也跟着越发的沉痛。
他拥着她在怀里,双手笨拙又生疏的一遍遍拍抚少女瘦弱单薄的脊背。
不知道该用如何的言语安抚,他此时能做的——
也仅是陪伴!
陪着她,把这段最黑暗沉痛的时光捱过去。
沈阅无声的哭了许久,直到她一张白净的小脸儿合着泪水都被秦照衣衫上的尘土蹭成了花猫脸。
秦照等她实在哭得虚脱,眼泪也流不动了,这才又掏出他那方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渍。
然后,他把人抱起来,出了山门,径自打马下山回城。
沈阅像是一个精气神儿耗尽的傀儡娃娃,任他摆布。
眼泪冲刷过后,她的脸上没有血色,表情木然的更是瞧不出丝毫生机。
就连本本分分不怎么好意思盯着她看的长赢都觉出了她的反常,一路上数次扯着脖子往秦照怀里偷瞄她,又回回都是表情焦灼的欲言又止。
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时分。
秦照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姑娘,最终还是自作主张,先将她带回了安王府。
虽然现在沈阅心里应该并不怎么愿意跟他们皇家的人过多接触,可是她现在这般心情状态,怕是更应付不来闻家那些人。
沈阅倒是没做声。
被他带回安王府,又抱进了内宅。
秦照将她放在榻上,虽然她表现的一直很乖,他那一颗心却始终怦怦直跳,片刻也不得安生。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抓着少女的一只手,以一个仰视的视角望着她。
半天没说话,男人开口时候嗓音又涩又哑,但他依旧竭力以最温和的语气试图交流:“饿不饿?要不你先睡一会儿,缓缓精神?本王叫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沈阅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也几乎不带光彩。
片刻之后,她很平静的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光影:“天黑之前我得回去,你叫冬禧她们过来服侍,我洗把脸收拾一下。”
秦照心中一窒,一种无边恐惧的情绪瞬间疯涨。
他眼神掩饰不住的显出了慌乱,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挽留——
没别的,这一整个下午沈阅一直情绪不好又拒绝交流,他拿不准她心中确切的想法,就怕极了这会儿叫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之外以后就再见不到了。
可是——
他二人还未正式成婚,孤男寡女,她若是彻夜不归,无关外人怎么想先姑且不论,单是闻家那边也一定不依,到时候他们着急忙慌找过来,沈阅又是这么个不稳定的情绪状态,怕是要把事情直接闹到无法收拾。
所以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得要权衡利弊。
沉默了许久,秦照伸手,以指尖将贴在她脸颊的一缕碎发轻轻拨开。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初次登台,又唯恐演砸了,就拼命连表情都要伪装演绎好的戏子,眼神也刻意柔和,做到他所能领会做到的极致,温声道:“好,我叫她们来。”
又捏了捏她柔软的手背,秦照起身出去。
他也不敢离开沈阅太久,只在外间门口喊了长赢,吩咐下去之后又赶紧折回来。
沈阅看见他,就背转身去,倒在了榻上,懒得看他。
秦照脚步顿住,一时之间踟蹰不前,他心里越发拿不准沈阅的想法了,谨慎之余更不敢贸然招惹,只是眉峰紧紧蹙起。
屋子里的气氛,属实算不上好。
不多时,长赢就把冬禧和春祺二人带了过来。
两人端着调好的温水,拿着布巾过来伺候,自然也是一进屋子就明显察觉到气氛不对。
秦照负手而立,在距离那张睡榻四五步开外的地方站着,表情严肃。
沈阅则是背对这边躺着,明明白白就是甩脸子不理人了……
两个小丫头忌惮秦照身份,心脏都吓得差点当场不跳,心道她家小姐这胆子也贼大,别说这还没成婚呢,就算成婚了,也不敢给他堂堂安王殿下动辄甩脸子看啊。
尤其——
这还是在人家地盘上!
俩小丫头一时也是踟蹰不前,不知该是如何是好。
反而是沈阅,听到身后的动静自顾爬起来。
她之前在山上那会儿哭的凶,当时还不怎么觉得,此时两只眼睛都明显肿的厉害,眼睛里全是血丝,再加上她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一张小脸儿……
俩丫头一看,当场就反水,直接怒了!
就说她们家小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吧?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两三个时辰未见就哭的惨成这样?安王殿下也太不是东西了!
俩丫头义愤填膺,端着脸盆过去正要伺候沈阅擦脸,秦照却大步走过去截了她二人手里的活儿。
他拿了干净的布巾打湿,再拧干了水,半跪在地上一下一下认真的给少女擦脸。
沈阅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没精神,就也懒得同他计较。
春祺二人站在旁边,看着安王殿下纡尊降贵的这副姿态,再加上手上细致认真的这份动作,前一刻的怒气瞬时又散了大半。
沈阅也无心和这两个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的丫头计较,见她们都闲着了,就道:“去马车上把换洗的衣裳给我拿过来。”
等两个小丫头把衣裳取回,秦照也给她把手脸都擦干净了。
沈阅要换衣裳,他就自觉带上门走了出去。
春祺不怎么憋得住话,伺候沈阅换衣时终是忍不住试探着发问:“小姐,您跟安王殿下吵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