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尊贵(210)
他心上一阵的瑟缩,稍稍抬起眼睛偷瞄了眼秦绪与皇帝的足尖。
秦照却十分清楚他心中所想,紧跟着又补了一句:“本王安排他们南下去南边隐居,绝不戏言!”
行伍之人最重义气承诺。
荣锦刚一意动,皇帝满含着威压的声音也紧追而至:“倒也不像安王所言这般麻烦,你如实说出来,朕就可保你一家在京中安全无虞。”
此言一出,荣锦又被人一把自人间推回了地狱。
皇帝的警告威胁他如何感知不到?
事实上,依着他对秦绪的忠心程度,原是不足以支撑他为了替秦绪顶罪就慷慨赴死的,但头顶有皇帝这座庞然大山压下来,他自知只要皇帝出手,他一家人就生机渺茫……
横竖不过一死,他便是当即脖子一梗,就拿颈子朝秦照手中刀锋上抹去。
在场有眼尖的小宫女吓得一声惊呼。
然则以秦照的反应,如何能叫他得逞?
秦照飞快撤刀,同时一脚踩在他后背。
荣锦求死不成,重新扑回地面上时就被踩出了内伤,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商秋不等秦照吩咐,就抢了一步上前,将他自秦照足下拎起。
荣锦一个成年人的体格,愣是被他拎鸡仔似的悬空拎起来。
商秋阴森着声音警告:“要死也得把你嘴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秘密都吐露干净了再死,还不说实话,是要我当众对你动刑吗?”
他与秦照深夜入宫,都是卸了兵刃的。
此刻便随手折了旁边桂树上的一根细枝,也没怎么见他发力,就听噗嗤一声,细枝在荣锦身上扎出一个血洞。
荣锦毫无防备,惨叫一声。
商秋道:“我知道人身上的要害都在何处,保管在你身上扎出一百个窟窿你也死不了……”
秦绪忍无可忍,终于站出来厉声喝止:“你这奴才好大胆子,是要当着父皇的面虐杀本宫亲随吗?”
不等商秋答话,秦照已然当即冷笑:“孝义当前,有何不可?除非是你父皇觉得自己生身母亲的生死,还不及他宝贝儿子旁侧一个奴才的性命重要。”
他眼神冰冷,带着某种几乎窥透人心的穿透力,看得秦绪只一阵的心虚胆寒。
然则,秦照唇角却还扬着一个仿佛戏谑的弧度,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道:“还是太子殿下也知道些什么内情,打算替这嘴硬的奴才招了?”
秦绪这次下黑手的对象,不仅是他长辈,还是在民间与朝中都声望极高的当朝太后,这等罪名一旦暴露,就算不死,他这太子之位也得废了。
从小到大,这先后两世,秦绪都太清楚他自己与他那两个没能成为储君的亲弟弟的区别了,他之所以有底气在婚事上任性妄为,之所以能有种种特权待遇,靠的全是他这个当朝太子,未来天子的身份。
一旦舍弃了这个身份,他必将一无所有,更会被他曾经瞧不起的那些人踩进烂泥里。
他这两辈子都从未想过自己要过这样的日子……
现在秦照分明盯上了他,他强撑着气势,也只能保持浑身僵直,不刻意后退回避。
整个场面剑拔弩张。
素樱和秦照两个,一个是有备而来,一个是不肯罢休,势必得要个“真凶”出来。
因为贺太后身边居然有隐藏的暗卫一事,皇帝此刻心里甚至有了更多不好的联想,他都怀疑他那母后手中是否还有别的更有分量的杀手锏,一旦她倒戈,就能直接颠覆这属于他们父子的朝堂。
他虽恨铁不成钢,痛恨他这不成器的儿子给他搞出来的烂摊子,但这件事,却必须得要速战速决了。
权衡利弊,判断取舍……
皇帝只用了几息时间。
他突然目光阴恻恻,看向惶然不已跪在地上的柳皇后。
商秋趁机又扎了荣锦两下,荣锦凄惨的哀嚎声正刺得柳皇后头皮发麻。
皇帝的目光如有实质,她直觉的一转头对上对方视线。
夫妻多年,她又靠着揣摩上意在宫里讨生活,对于皇帝眼神里的暗示她几乎立刻就懂。
这是……
叫她站出来扛了此事?!
替他们的亲生儿子?
一个身居高位,又养尊处优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怕死?
柳皇后心中本能的瞬间升起一万个想要拒绝的念头,但是荣锦已经忍受不了,鬼哭狼嚎的冲着秦绪哀求:“殿下……太子殿下。奴才自知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念在奴才伺候您多年的情分上,求您……求您替奴才求求情,给我个痛快的了断吧。”
秦绪倒是想要当机立断的杀人灭口。
可——
秦照不答应!
而且,素樱还冷眼旁观,她代表的就是贺太后,仿佛乐见其成般从旁无声的施压。
秦绪也无计可施,攥着拳头,面色铁青。
正在惶惶不安时,忽听得柳皇后一声断喝:“陛下要追究便追究臣妾吧,此事……是我做的。”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包括周遭围观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不可思议的齐齐朝她看来。
这些年来,这位皇后娘娘治理后宫一向井井有条,很有章法的,不说对底下奴才们有多宽容,但至少也不是个苛刻的主儿,她在众人眼中一向是个循规蹈矩,温柔又和气的女人的。
她会是那种心狠手辣,谋害婆母的恶媳妇么?
总觉不可思议。
秦绪也于瞬间急了,连忙上前一步。
却还不等他说什么,已经被折磨的筋疲力竭的荣锦却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跟着叫嚷起来:“对对对。是皇后……就是皇后娘娘指使奴才做的。奴才是东宫的人,娘娘她是太子殿下生母,奴才虽然知道此事大逆不道,却不敢违逆。”
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已经看不清人,只凭着直觉寻到秦绪所在方向,哀哀痛哭:“殿下,太子殿下,是奴才善做主张,对不住您,求您给我个痛快。”
寻死这种事,只是靠着一瞬间的勇气,错过了唯一一次的那股子心气儿,就再也做不到了。
秦绪也整个恐慌起来,刚想转向皇帝求救,却听秦照语带嘲讽的又对他道:“太子殿下该是了解你的亲生母亲的,她是什么样的为人,会不会做出此等恶事……本王还想听你再亲口说一说。”
他只想逼着皇帝父子站出来坦诚认罪,并不想逼死一个无辜可怜的女人将此事糊弄过去。
秦绪如遭雷击,心上的那根弦已然瞬间绷紧到极致。
他回头看了柳皇后一眼。
柳皇后眼中有面对死亡时掩藏不住的恐惧,但是与此同时,又有对他的眷恋期待和死志已明的决绝。
秦绪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迷失在三岔路口的孩子,彷徨又恐惧着不知何去何从。
而皇帝没有给他后续犹豫和抉择的机会,再度给了柳氏一个施压的眼神。
柳皇后唇角慢慢扬起凄凉的一抹笑,她撑着膝盖,缓慢的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秦绪面前。
抬手,冰凉的掌心捧起儿子的脸,深深地看了一眼。
秦绪嘴唇颤抖,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双大手掐住,发不出声音,只剩两眼惶然。
“是母后一念之差,行止有失,可能还要连累到你的名声,很是对你不住。”柳皇后轻道了句,“母子一场,你定要好好的,别怪我。”
秦绪看着她眼中的光亮,其实已然意识到她大概想要做什么了。
他手指在袖子底下蜷缩颤抖,想攥住她,却又不知怎的,就仿佛是手臂有千斤重,半点抬不起来。
秦照和素樱多少都为了柳氏的抉择动容,有些走了神。
下一刻,柳皇后就一把推开秦绪,扭头直直撞向了秦绪身后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火海中。
不堪摧残的房梁伴随着冲撞的动静轰然砸下,女子身着华服的身躯应声埋葬在了最后的一片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