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尊贵(184)
可是闻太师这病——
年初那会儿他病倒时,家里请了许多的大夫和太医来看, 对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家里人都心里有数。
沈阅此时这般, 看在众人眼里,就多少有点病急乱投医之嫌。
徐惊墨一时未予答复。
所有人静默看着他俩,一时之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丫头,算了。”最后, 还是病榻上的闻太师打破沉默, “生老病死, 都有天命, 外公的寿数到了,强求不得, 你更不要强人所难。”
沈阅紧抿着唇, 终是不死心,怀揣着唯一的希望,死盯徐惊墨不放。
如果外公真的是寿终正寝, 她其实不会这么执念和不甘心的。
可是她知道——
外公不是的!
就如同她最近才反应过来, 上辈子的外公是为了她的事被秦绪活活气死了一样……
这辈子, 还是因为她!
这一次两次的, 外公是因为她受了牵累,才会这么早就一病不起。
甚至于——
梦里那一世, 外公过世还是在四栽以后, 这辈子, 她非但什么都未能挽回,反而像是无形中的推手,生生又将他这命数折在了半年之内。
心中的自责与愧疚,都叫她不甘心也不能就这么放手。
徐惊墨眼里见过的她,从来都是精明又通透的,绝不可能这么失态。
“所有的生命,都是向死而生的。”他平心静气的慢慢解释:“人与动物的出生,衰老与死亡,甚至花草树木的一荣一枯之间……所有违逆生老病死轮回法则的,都要付出代价。”
比如,他施蛊术将甘长松的命续在了自己身上。
实则——
这也并非对他毫无影响。
至少在他原来的身体状况上折寿十载二十载吧。
只是——
那是他自己别有居心做出的选择,所以相应的代价,他愿意付!
而且,他之所以能给甘长松续命,也是因为那是个新生的婴孩,像是一根刚出土的嫩芽,是在朝着生机勃勃的青壮年方向成长发展的。
再反观如今垂垂老矣的闻太师……
私心上,他不是不想成全了沈阅的请求,只是——
自客观的立场上讲,他又觉得这样所谓的强行续命,毫无意义。
“有人新生,只是起点,有人……”他看向病床上的老者,眼神清澈,并无悲悯,“生老病死是天道轮回,脏器衰败,身躯腐朽,这些却是不可逆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长生,我虽是可以强行用药……你想逆天改命,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交换,可是人的身体老去,这个过程是神仙妙手都也回天乏力的,你想将老太师做成一具只残留着活人气息的傀儡吗?”
沈阅被他问的迷茫愣住。
她想要外公长命百岁,是想要他健康安稳的活着,颐养天年,而不是继续这样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渐渐地失去身为活人的思想、尊严与生机。
那样,非但不是对他老人家好,反而是对他的侮辱与折磨。
只是——
现在叫她干脆的松口说不治了,她也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她这里且在挣扎彷徨之际,闻太师再次平和的开口。
“半年也无妨。”他面露赞许的看向徐惊墨,点了点头,“小友你倒是看得比我家这娇气的丫头更通透。”
徐惊墨虽然在人前表现的恭顺乖巧,私底下实则是个桀骜不驯之人。
闻太师对他而言,就只是个陌生老者,他看沈阅的面子才来的,内心深处对对方并无半分真正的感情或者敬意。
是以,他就只是回以一个乖巧腼腆的笑。
闻太师自是瞧出了他与一般这个身份医士的不同,但也佯装不察,只是目光转向沈阅,冲她招招手。
沈阅脚步沉重的一点点挪回他床榻边。
闻太师握了握她的手,面上笑容豁达又通透:“阅姐儿,不用哭,人活七十古来稀,何况你外祖父我长寿,这都七十有二了,每个人来这世上走一遭,都会有这么一天。”
生老病死,天道轮回。
这道理,每个人都懂,可真要落在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身上……
又往往免不了是要痛彻心扉的。
沈阅强压着心中那些沸腾翻涌的情绪,一声也不敢吭。
不是她不想给予外公回应,而是怕哪怕多说一个字,所有的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
她自幼父母双亡,甚至不识得他们的模样,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将她带在身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如今——
外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一个人了。
至亲之人的分量,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比拟和取代的。
连秦照都不能!
“强身健体调理精神的良方,劳烦小友给我留一个。”闻太师知道外孙女这是钻了牛角尖,他也不试图过分的规劝,只是语带揶揄对徐惊墨道,“我这把老骨头啊,还不想就此倒下,成了孩子们的负累。”
主要是,他若就此病死,其实是会不甘心的!
皇帝父子的所作所为,给他装了满心的怨愤难平。
就算要死——
他也不能就这样碌碌无为的憋屈死去。
这副残躯,暂时留着它,总归或许还是有那么点作用的。
“是。”徐惊墨痛快应承下来,“煎服的方子您先照司徒大人留下的那份用,下官回去调一下药,明日我再来。”
他虽是习医道,但闻太师如今用来吊命的药,就得要他动用一下非常手段了。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闻清彭提醒:“父亲您劳累一天,该歇了。阅姐儿,你也早些回去。”
家里不是不能留她住下,只她如今身份特殊,最好还是不要——
秦照这阵不在京,她又成婚没多久,就这样住回娘家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沈阅并不在乎这方面的名声,只她理智尚存,终是咬咬牙:“是,我府上还有挺多事的。”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就越是不能消沉。
不能再叫外公额外操心,后续的事情她得更加精细的计划好,绝不能出任何纰漏。
又嘱咐了一番叫闻太师好生休息,并且再三交代了舅舅们,如若闻太师再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她送信……
沈阅这才依依不舍,带着徐惊墨一起自闻家门里出来。
她心情沮丧到了极致,不想说话,就一路沉默。
在大门口要上马车走人时——
沈阅回头,看见揣着手站在灯影下的徐惊墨:“你不走么?我送你回去。”
他白天是跟随司徒胜一起来的,司徒胜走时,马车自然是跟随一起先回去了。
徐惊墨站在车下看她:“合适吗?不需要避嫌?”
沈阅嗤笑一声:“你是来我们府上给我外公看病的,我若这个时候还刻意与你疏远避嫌,落在有心之人眼里反而成了欲盖弥彰和心里有鬼。”
言罢,她率先退回车里。
徐惊墨面容沉静,站着像是又想了会儿,这才跟着登上马车。
这马车里面的地方宽敞,倒也还好,就是——
这孤男寡女的……
反倒是商秋迟疑片刻,这才心一横,继续选择相信他家王妃的品行,翻身上马招招手:“走了!”
徐惊墨孤家寡人一个,平时是住太医院的时候居多,只偶尔休沐,还回城西他以前与古老大夫一起开的那间药堂。
今日不在休沐期,沈阅还是送他回宫里。
他人是很自觉的,上了马车就靠着车门规矩坐在最外面的角落,尽量和沈阅保持距离。
马车顶部四角,夜明珠的光芒很是温润。
沈阅坐在一侧的窗口,将窗户推开一半,吹着外面的夜风让自己平心静气。
徐惊墨看了她许久,突然有些疑惑道:“你不是很难过么?”
沈阅思绪被他打断,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
徐惊墨见她面露困惑,试图解释:“我以为你会想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