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55)
严兆恭在城门边搭起木棚,架起炉灶,安排了人手为士兵准备饭食,现做现吃。阿檀心里记挂着她家二爷,自告奋勇也过来了,总觉得离他近一点儿才能安心。
一排过去领饭的木棚子有许多个,不消说,阿檀前面的队排得是最长的,这个小娘子做的吃食比起旁人的就是好了一百倍,更不用说她生得那么美貌,哪怕领不到她亲手做的食物,只要看她一眼,也觉得人都精神起来了,所谓秀色可餐,无论何时都是应验有效的。
为了能多做一些,阿檀已经选了最简单的大白馒头,但数量还是远远不够,后面起码还有一大半人没能领到美貌小娘子亲手做的馒头,十分遗憾,唉声叹气地到另外的木棚去领吃的了。
只有一个士兵,见左右都散去了,壮着胆子,挨挨蹭蹭地蹭到阿檀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苏、苏、苏娘子。”
那是一个少年郎,看过去不过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他那一身士兵的戎装显得格格不入。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阿檀的姓氏,试探着叫了一声,又觉得害臊,紧张地有些手足无措。
阿檀微微笑了笑:“对不住,这边馒头分完了,你到别处吃去,或者明儿早点过来。”
少年士兵被阿檀的笑容晃了眼,腿脚都有些软,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姓刘,在家中排行第二,旁人叫我刘二郎,我家住在城西安民巷,家里有两间铺子,我爹娘说了,将来一间给我大哥、一间给我,我、我可以养家……”
阿檀听得一头雾水,十分担忧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你是不是刚刚被打到脑子了,我要帮你把大夫叫过来吗?”
周围的人已经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了,此刻哄堂大笑起来:“是了,刘二郎,你肯定是刚刚被突厥人把脑子打坏了,在姑娘面前胡言乱语起来。”
刘二郎看了看四周,红着脸道:“你们胡说,我刚刚入伍的,明天才上城楼杀敌,现在还是好好的。”
他又转过脸,头埋得低低的,连看都不敢看阿檀一眼,声音却特别大:“苏娘子,如果我能活着回来,能不能、能不能上你家提亲?”
“啊?”阿檀呆滞住了,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
周围的人乐不可支,笑得打跌,有人认得刘二郎的,叫道:“二郎,你几岁了?毛长齐了吗?居然想要娶媳妇了,不得了,胆子太大了,小心你娘又要拿着鸡毛掸子来打你了。”
“我十四……不,快十五了!”刘二郎气愤愤地道,“我已经是大人了,都能保家卫国了,为什么不能找媳妇!我明天就要上阵杀敌了,今晚上不说,明天若是回不来,就没机会说了。”
此言一出,周围倏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刘二郎抬起头,少年的眼中带着光芒,说得特别认真:“我一看见苏娘子就觉得心生欢喜,如果我明天回不来,就当我没说过,如果我活着回来……”
一双大手凭地伸过来,直接把刘二郎像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秦玄策的声音冰冷冷的:“回来以后你打算如何?”
他浑身溅着血,带着战场上热腾腾的杀气,恶狠狠地瞪着刘二郎,那宛如利剑一般的气势,让人看了腿都要发抖。
刘二郎一个半大的少年哪里经得起这样吓唬,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秦玄策提着这少年抖了抖,厉声喝道:“这是谁带的兵?给我滚过来!”
一个百夫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大、大、大将军,这是小的属下,这孩子刚来,还没学会规则,求大将军宽恕则个。”
秦玄策将刘二郎扔到百夫长的脚下,沉着脸:“入伍者皆兵士,军纪如山,岂是儿戏,临战之际调戏民女,乃是重罪,尔等不知吗?”
刘二郎脸色发白,爬了起来,跪倒在地,满面羞愧之色,不敢说话,将脸伏在地上。
百夫长不敢分辨,连连磕头。
秦玄策一脚过去,将刘二郎踢了个仰倒,他怒斥道:“给我记下这个,明天回来,我亲自动手打你大板子。好了,快滚!”
大将军说滚,百夫长赶紧拖着刘二郎,麻溜儿地滚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早在秦玄策过来的时候就做了鸟兽散,这会儿旁边空荡荡的,谁也不敢靠近。
阿檀巴巴地看了半天,又在抱怨了:“二爷您太凶了,每次过来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您留着点劲儿上去杀敌不好吗,何苦成天和人家生气?”
还不是因为她总是沾惹到那些轻狂男子,没一天能安生。
秦玄策不悦,屈起手指,在阿檀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不反省思过,还敢说主子的不是,大胆丫鬟。”
这人可真讨厌,阿檀摸了摸额头,嘀嘀咕咕了两下,还是没胆和他计较。
她转身从后面拿了三个大白馒头出来献殷勤:“我单独藏起来给您的,这两块另外加了甜芝麻馅,二爷快吃。”
时时刻刻不忘他爱吃甜口的,真是个尽忠尽职的好丫鬟。
秦玄策走到木棚里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接过馒头就啃。
和在家时端正矜贵的模样不同,他在战场上吃饭的时候很急很快,一口下去能咬掉半个馒头,好像饿得厉害。
阿檀心疼了,端了一碗水过来:“二爷您吃慢点,喝口水。”
秦玄策两只手都抓着馒头,自然地把头伸了过去,就着阿檀的手喝水。
他的头发凌乱,有几缕垂下来,蹭在阿檀的手上,痒痒的。阿檀忍着不敢动,小心地捧着碗,那姿势,仿佛像是她在喂他喝水,她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秦玄策很快吃完了馒头、喝光了水,用手抹了抹嘴,直接躺了下去。
每一个将士皆是如此,能有个地方躺平了就好,戎装不脱,刀剑不离,一刻都不敢松懈。
这里还算好的,搭了个木棚子,挂了半边布帘,前头还有炉灶挡着,在这兵荒马乱中,算是一处小小的避风处。
阿檀跪坐在秦玄策的身边,轻轻问他:“二爷累了吗?我给您揉揉肩膀?”
“不用。”秦玄策闭着眼睛,懒懒地应了一句。
“那,捶捶腿?”
“不用。”
他身上还穿着坚硬的铠甲,没什么好揉的、也没什么好捶的,就这婢子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像只小麻雀,十分闹人。
但阿檀不做点什么就觉得不对劲,她想了想,又问:“那您热吗?我给您扇扇风?”
“不用,别啰嗦。”秦玄策睁开了眼睛,他的语气很不耐烦,但目光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守城之战已经持续了七八天,他日日拼杀在城墙上,血溅在脸上,没有擦干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痕迹,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长了老长、也是乱糟糟的,糊成了一团,把他英俊的面容都掩住了,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是明亮的,如同暗夜里最亮的星辰。
阿檀想起了初见时,他也是这幅模样,活似凶悍山匪,当日差点没把她吓死。
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咕咕哝哝地软语:“二爷这般不修边幅,看看您这张脸,好丑。”她抽了抽鼻子,又补了一句:“身上都发馊了,好臭。”
她说得一本正经的,还皱着一张脸,表示出嫌弃的神态。
秦玄策恨得牙痒痒,伸手过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大胆丫鬟,给我闭嘴!”
“哎哟。”阿檀缩了缩头,摸了一下,娇嗔道,“二爷不要老打我头,人家要被你打傻了。”
秦玄策“嗤”了一声:“你本来就这么蠢,多打两下也不要紧,不可能更蠢了。”
阿檀不服气,眼睛睁得大大的,争辩道:“您胡说,我打小就很聪明的,除了您,从来没人说我蠢。”
秦玄策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又把手伸了过去。
阿檀下意识地偏头,但他的手臂很长,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