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45)

作者:秋色未央

他仿佛叹了一口气,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村长的儿媳妇李氏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神色间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拘谨。她手里捧着托盘,给阿檀端来了温水和米粥,恭敬地道:“小娘子醒了就好,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才好吃药。”

阿檀偷觑着秦玄策的脸色,见他只是淡淡的坐在一边,依旧是高傲而冷漠的模样。她不敢多说话,忍着头晕,乖巧地接过李氏送来的食物和水,勉强用了一些。

但是嘴巴苦得厉害,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她喝了小半杯水,又吃了几口米粥,就摇了摇头,想将碗放回去。

秦玄策看了过来,他面沉如水,目光宛如利剑一般,几乎要把阿檀戳个洞。

和秦玄策相处的日子长了,阿檀已经很能从他没有表情的脸色分辨得出情绪了,比如现在,他眉毛动了一根,阿檀就知道他极度不悦了。

阿檀的手抖了一下,讪讪地又把碗捧起来,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又吃了几口。

李氏也在旁边温言说:“我们这乡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唯有这稻米最香,小娘子多吃些,有了力气,身体好得才快,你不知道,你生病了,你们家大人急得跟……”

秦玄策重重地咳了一声,周围的气氛倏然一沉,连烛光似乎都暗了一下。

李氏马上把嘴巴闭紧了。

吃了点米粥,隔了一柱香工夫,李氏又捧了药汤进来:“小娘子,该吃药了,已经熬好大半天了,在灶膛上温着,这会儿正好入口,来。”

阿檀巍巍颤颤地接过药,小小地啜了一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在那里扭扭捏捏地不肯继续喝了。

李氏见状,问道:“小娘子可是嫌烫?这种祛风驱寒的药,就是要滚烫喝下去才好。”

不是,阿檀摇了摇头,委委屈屈地不敢说话,用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看着秦玄策,又是两眼泪汪汪。

秦玄策每每看到她这矫情模样就恨不得打她一顿,但眼下他只是揉了揉额头,勉强道:“又怎么?说话,不要眼睛瞟来瞟去,看不懂。”

“太苦了。”阿檀病着没力气,即使是抱怨,声音也是细软缠绵,就像屋檐下的燕子在咕咕哝哝,“这药汤这么浓,还有一股焦味,大约是熬过头了,不是我怕苦,是它实实在在太苦,咽不下去。”

秦玄策的脸“刷”的一下又黑了。

李氏好心地劝道:“小娘子可不要娇气,这药是大人亲自熬……”

“闭嘴。”秦玄策断然喝止。

不用李氏再多说一个字,阿檀惊恐万状,双手捧着碗,不怕烫、也不怕苦,一口气咕咕咕喝了下去,一滴不剩,喝完了还要虚弱地道:“这药熬得真好,十分地道,我觉得这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真的,特别好。”

秦玄策不悦地“哼”了一声,将脸别开去。

如此一番,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乡野清幽,到了晚间,窗下有虫鸣啁唧,远处犬吠一两声。

李氏和她的婆母一起将蔺草席子和被褥等物抱了进来,铺在地下。

那套被褥一色大红,还绣着鸳鸯百合,看过去喜气洋洋。

那婆子殷勤地笑道:“这些是我家大儿年初成亲时候用的东西,平日舍不得,洗干净了收在箱子里,还算新的。”

秦玄策在外行军,从不讲究,幕天席地也睡得,当下只是略颔首而已。

阿檀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结结巴巴地道:“二、二爷今晚在这打、打地铺吗?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秦玄策怒视她:“农家简陋,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将就着和你挤挤,你嫌弃什么?”

阿檀一时语塞,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李氏和她婆母。

那婆子一时摸不清形势,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幸而李氏机灵,拉住婆母,硬着头皮,违心地道:“对、对,我家人口多,也不富余,只能腾出这个房了,还请大人体恤。”

阿檀咳了起来,一边捂住胸口,一边哆哆嗦嗦地想要下床:“我哪里敢嫌弃二爷,我是丫鬟,本就该贴身伺候二爷,二爷您上床睡,我来打地铺。”

秦玄策就坐在旁边,一伸手按住了阿檀的头。

阿檀扑腾了一下,纹丝不动,在他手下,她就如同一只小蚂蚁,爪子动动,还在原地。

“安分点。”秦玄策不耐地道。

阿檀又扑腾了一下,还是纹丝不动,还出了一点汗。

秦玄策神色冷峻,语气不容违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几时轮到你插话,闭嘴,喝了药就去睡。”

他正经严肃起来的时候,气势很是骇人,不怒而威,把阿檀镇住了。

阿檀不敢再啰嗦,唯唯诺诺地又躺了下去。身边杵着一个大男人,害羞得要命,她背过身去,对着墙,紧张地把被子拉得高高的,差不多把头都遮住了,手脚僵硬地团在那里。

但是他的影子高大而浓郁,被烛光映在墙上,十分清晰。阿檀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地看着墙上的影子。

李氏婆媳退了出去。

秦玄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抬起了手来。

阿檀屏住了呼吸,额头冒汗。

秦玄策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儿。

阿檀别别扭扭地想着,他是不是又要戳她一下?这可真讨厌。

但是并没有,他把手放下去了。阿檀恍惚又有些失落,却说不出是什么缘故。

又过了一会儿,秦玄策吹熄了蜡烛,也去睡了。

看不到他的影子了,但是他脱衣服的声响悉悉索索的,在静寂的黑暗中格外明显。

阿檀觉得脸更烫了,好像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她赶紧把脸捂住了。

就这样忐忑地缩在被窝里,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因为生病,她睡得不是很安稳,仿佛是在半梦半醒着,听见了周围的动静,却懒懒地睁不开眼睛。

好像有人过来,把她头上蒙的被子拉了下来,还掖了一下被角。

她喝了药,后来开始发汗,滴滴答答,把头发都打湿了,黏在那里,难受得很,她被梦魇压住了,翻来覆去在床上打滚。

好像有人坐在她的床头,给她擦汗,只是动作十分粗鲁,笨手笨脚的,把她嫩嫩的脸颊都搓得生疼,那人一点不温存,还“哼”了一声:“烦人……”

讨厌,他又嫌弃她了,阿檀觉得委屈起来,在梦里小声地啜泣着,嘴里还唧唧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大约是梦呓,谁也听不清楚。

然后,听见那人在轻轻地叹气了,摸了摸她的头。

到了半夜的时候,因为发了一身汗,她觉得口渴难耐,辗转着醒了过来。天很黑,夜很静,她动了动,发出小虫子一般轻微的声音。

几乎立即听见了秦玄策的声音:“怎么了?”

阿檀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晰过来,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想喝水。”

“嗯。”秦玄策应了一声,从地上起身,点亮了灯烛,很快披了外衫出去。

有卫兵守在门外值夜,上前恭敬地请大将军示下,少顷,外面的灯亮了起来,有人脚步踢跶地来回走动。

不到片刻,秦玄策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水。

他扶着阿檀坐起来,捧着水送到她嘴边,简单地吐出一个字:“喝。”

阿檀觉得她大约还在做梦,恍恍惚惚的不是很真切,他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肩膀,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安静的夜晚,干燥而温暖的松香。

她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温热的水滋润了她的咽喉,她喝得太急了,一时呛到,咳了起来。

他放下了碗,轻轻拍她的后背,还低低地说了一句:“笨。”

阿檀咳得越发厉害了,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呃?”秦玄策僵了一下,马上改口,“好了,别哭,也不算特别笨。”

阿檀含着泪,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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