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22)

作者:秋色未央

秦玄策不动声色,继续看。

“二百又三十七……七?咦,这个半只怎么算……咦,不对,红的这只刚才数过了……啊,石头后面还藏着,刚才我到底数到哪了?”

阿檀数着数着,整个人开始混乱起来,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着,抬起头看了看秦玄策,又低头看了看百鸟图,再抬头看了看秦玄策,苦恼地求饶:“二爷,我数不出来。”

数不出来就对了。

秦玄策端着一脸冷肃的表情:“数不出来,今晚就不要睡。”

硬邦邦的,毫无转圜余地。

阿檀的眼眶红了,可怜巴巴地抽了一下鼻子,一滴泪珠从睫毛上掉了下来,她再傻也觉得不对了:“二爷在故意为难我。”

“我是主子,你是丫鬟,我为难你,有何不可?”秦玄策容形高贵、气质凛冽,无论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显得威严不容置疑。

阿檀气极,咬着嘴唇,瞪了秦玄策好几眼。

泪眼朦胧,娇柔可人,再怎么看,也是婉转妩媚的情态。

秦玄策又沉下了脸:“不要东张西望,快点,认真数。”

阿檀抽抽搭搭的,重新开始数:“一、二、三……”

可委屈了,声音都蔫巴了,带着一点颤,听得秦玄策又要发硬,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低头看书。

那是一本老子的《道德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他随手翻了一页。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

无稽之谈,他心不在焉地想着,纵然先贤之语,也未必令人信服。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手指似乎在发热。

微微地起了一点风,烛影有些摇曳,红烛的泪慢慢地流淌下来,然后凝固在烛台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阿檀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然后一点一点地趋近于无,到最后听不见了。

秦玄策抬眼看去,她居然趴在罗汉榻上睡着了。

他气得差点笑了,放下书卷,走了过去。

重重地“哼”了一声。

阿檀睡得香香的,没醒,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泪,宛如花瓣上的露珠,将睎未睎。她方才匆忙被人传唤过来,也来不及好好收拾,鸦羽般的头发用木箸随便挽了个发髻,这会儿睡着了,发缕垂了下来,贴着雪白的脖子,显得纤柔又妩媚。

懒怠不堪、胆大妄为、不成体统,这样的婢子,该叫管事嬷嬷抓去打手心。

可是管事嬷嬷不在,奴仆们也都避在门外,这里静悄悄的,只有他。

秦玄策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拉了拉阿檀的头发。

发丝从他指尖滑走,柔软得如同云朵一般,飘忽不可捉摸。

阿檀“嘤”了一声,睫毛抖了抖,可是她太困了,还是没醒,可能是因为被人扰了清梦,有些生气了,还鼓起了腮帮子,嘟囔了两句什么。

“喂……”秦玄策屈起手指,敲了敲她的头。

她终于有反应了,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讨厌。”翻了个身,背对着秦玄策,继续睡。

人家说,心大的人,睡得特别好,这婢子的心,大约要比一头牛还大。

她有点冷了,蜷起了身子,那么一来,越发显得后面翘起,浑圆丰满,犹如蜜桃。

秦玄策看了一眼,脸黑了。

清晨的阳光淡淡的,落在罗汉榻前,并不刺眼,反而显得十分柔和。

阿檀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腰肢。

身体一动,盖在身上的被子就滑了下来。

不,那并不是被子,而是一件大氅。

男人的大氅,它的主人大约格外高大,所以这大氅也特别宽大,把娇小玲珑的阿檀整个都罩了起来,就和被子也差不多。

阿檀生在宫里,自然是识货的,这是狐白裘大氅,毛深二寸,只取白狐腋下一片,只这一件大氅,就需几百只白狐,巧匠以天工补缀而成,看过去浑然一体,宝光莹莹。

难怪她睡得暖乎乎的,舒服极了。

大氅上面有着主人的味道,淡淡的松香,仿佛是在极高的崇山上,被太阳照耀过,明朗而热烈,还带着青涩的草木气息。阿檀曾经闻过这种味道,那是秦玄策的衣服。

阿檀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是跳了起来,“嗖”地从罗汉榻上蹦达下来。

站到地上,手里抓着那件大氅,她惊魂未定地张望了一下。

羞羞怯怯、偷偷摸摸、活似做贼。然后,这个做贼的,就正正地对上秦玄策的目光。

大将军腰杆挺得笔直,威严地坐在窗边桌案前,他今天穿着一袭宽袖圆领长袍,依旧是玄黑色,领口扣得紧紧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戴着紫金冠,显得格外凛然端庄,不可冒犯。

他正冷冷地看着她。

阿檀一看腿就软了,在那里要弯不弯的:“二、二、二爷……”

秦玄策居然对她笑了一下,连声音都是温和的:“昨晚睡得好吗?”

虽然大将军的面容生得十分英俊,但他这会儿笑起来显得真可怕。

“好、好……”可怜的阿檀吓得发抖,连声音都是嘤嘤嘤的像是在啜泣。

“对,很好。”秦玄策的目光差点要把阿檀戳死了,“你就在我眼皮底下睡了,睡得非常好,我唤你起来,你还敢说我‘讨厌’……”

他说到一半,倏然怒道,“我在和你说话,你站好,稳住,不许倒下去!”

阿檀吓得眼睛直冒金星,几乎晕厥过去,被秦玄策的一声断喝生生地给止住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勉强保持着清醒,哽咽着求饶:“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她抽了一下鼻子,“二爷饶命、饶了我吧。”

她想起被打得半死的秦方赐和那个冯五郎,心里愈发惊恐,就像一只炸毛了小雏鸟,抖啊抖的,随便手指头戳戳就会“吧唧”倒下去。

秦玄策气得差点笑了,在她眼里,他是恶鬼修罗吗,吓成这样,那为何昨晚她居然敢在他面前酣然入睡,她这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

秦玄策不想再继续这个奇怪的话题了,就怕下一刻阿檀就要仰倒在当场。

他屈起手指,在桌案上“笃笃”敲了两下,硬生生地拐了个方向:“几只鸟?”

“呃?”阿檀瞪圆了眼睛。

“几只鸟?”秦玄策又问了一遍,语气已经不太好了。

阿檀一脸茫然地想了很久,然后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罗汉榻,那幅百鸟图昨晚上被她压在身下,这会儿看过去皱巴巴的,边边都卷起来了。

他居然还在惦记这个?

阿檀心虚了,她才睡醒,刚刚又被吓了一下,脑子平日就不太灵光,这会儿更是乱成了浆糊,她绞尽脑汁,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到底数了多少出来,支支吾吾地道:“嗯……五百……二十……四只。”

“哦,数清楚了,五百二十四?”秦玄策挑了挑眉毛。

阿檀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心肝乱跳,头冒虚汗,那么乱糟糟的一大堆鸟,大约……应该……可能……没人数得清楚吧,反正她数过了,就是那么多,她这么想着,底气稍微足了一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错了。八百八十八个整只,另有一百一十一个半只,加起来一共九百九十九只鸟。”秦玄策的目光几乎是鄙夷了,“你这么笨,为什么还敢撒谎?”

阿檀目瞪口呆,呆了半天,不死心,颤颤抖抖地道:“我不信,莫非二爷您自己数过?”

作者有话说:

鸟,真的是鸟,不是别的……作者很纯洁。

第19章

“何需我数。”秦玄策慢慢地道,“画师送过来的时候亲口对我说的。”

韩太冲本意是用九百九十九的吉庆之数来讨好秦玄策,谁能想到最后把毫不相干的阿檀给坑了。

秦玄策一下子沉了脸:“你身为奴婢,心术不正,欺诈主人,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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