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73)
阿檀很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
荼白在旁边大声地咳了一下。
崔明堂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对着阿檀一拱手,笑道:“表妹绝色,似瑶池仙子下了凡尘,表兄一介凡夫俗子,不免失态,叫表妹见笑了。”
这个表兄为人坦荡,和他说话十分自在,阿檀也不扭捏,嫣然笑了一下:“大表兄取笑了。”
不仅崔明堂,旁边众人见如此佳丽,倾城一笑,不由目眩神摇,惊叹万分,当下就有与崔明堂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过来打招呼:“崔兄,许久不见,听闻大理寺近来颇多要案,崔兄担当重任,又是大展身手之际啊,兄弟们十分佩服。”
崔明堂客气地寒暄:“哪里、哪里,诸兄过誉了,崔某不敢当。”
随即有世家子用客气而热切的语气道:“不知这边这位是哪家姑娘?看上去颇为面生。”
大家以目光示意崔明堂,她是谁?快说、快说。
阿檀红了脸,以袖掩面,退到了崔明堂身后去。
崔明堂笑着斥道:“诸兄岂不闻非礼勿视之说。”
众世家子喏喏,把头低下去了,又有人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着阿檀。
崔明堂正色道:“这位,是我傅家表妹,武安侯傅大人的千金,阿檀,来,见过诸位世兄。”
长安各世家豪门之间,或是姻亲、或是世交、又或是同僚之谊,彼此总能找得出关系,无论是谁,叫一声“世兄”总是没错。
阿檀这些年,经历了一番事,胆子好歹比从前大了一些,从米粒儿变成了花生大,含着羞怯,福身为礼:“见过诸位世兄。”
哦,原来是她啊。
众人恍然大悟,表情就有些不对起来,或诧异、或探究、大抵以惋惜的居多。
傅侯的亲生女儿,听说,咳咳,原来是晋国公府的通房婢子,后来呢,私自逃了出去,在外头流落了三年,生了个孩子,如今才回归本家。
可惜了,如此绝色佳人,岂是倾国二字可以形容,奈何造化弄人,叫她失了矜贵的身价了。
那其中也有厚道人,打了个哈哈,就把话题转开了。
当下众人一道进了芙蓉园。
园中树荫茂密,花木葳蕤,又有亭台廊榭遍布其中,以云雾轻绡辟日,自是清凉消暑,临水边设湘妃竹簟,有人凭栏赏荷,或对坐饮酒,三三两两。
绿衣宫人往来其间,奉酒水香饮款待众宾客,又有乐师抚琴于亭廊外,清音绕梁,舞姬做胡旋舞,翩跹如惊燕。
湖中荷花盛放,濯清涟而不妖,似粉露轻沾,袅袅生姿,荷叶田田,鱼戏于荷叶之间,或跃出水面,“泼兹”作声,有宫人泛兰舟于湖中,扮作采莲女,轻声曼歌,以悦贵人。
歌舞宴乐,一派欢声笑语。
及至到了这里才知道,因太子依旧病着,太子妃没有心思,将这荷花宴会打点操办的事宜交了出去,故而,今日做东的乃是云都公主。
阿檀听了心里直打鼓,但又想及,她与秦玄策已经毫无瓜葛,想来云都公主不会再和她过不去吧,事已至此,这会儿再回头又不妥当了,阿檀手里捏了一把汗,只好暂且按捺下了。
崔明堂带着阿檀,逐一与人见礼。
他是清河崔氏宗子,又为大理寺少卿,自然颇有脸面,今日前来的那些世家子和贵女们,大多卖他的面子,又兼之武安侯威名在外,叫人不敢轻视,众人对着阿檀,算是客客气气,仿佛她与其他人一般,也是上等人。
但是,阿檀心思聪慧,看得出来,这些人眼中所包含的意味,惋惜,同情,甚至于轻蔑,那其中,还有几个面熟的,曾在秦玄策的赏菊园中打过照面,彼时,她们是高高在上的名门闺秀,而她,却是秦玄策的通房婢子。
阿檀的脚步慢了下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夏日方炽,可她却觉得有些发冷。
崔明堂注意到了阿檀的畏怯,他停了下来,贴心地道:“这边人多,阿檀是不是嫌吵杂了?若不然,我们先去那边亭子坐坐。”
阿檀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刚要举步,却有一宫人过来:“崔少卿,傅娘子,云都公主有请,两位请随奴婢过去。”
阿檀下意识地有些慌乱,看了崔明堂一眼。
“无妨。”崔明堂低声安抚她,“万事有大表兄在,你身后站着傅家和崔家,不用担心。”
阿檀心下稍定,推脱不得,跟在崔明堂身后,随那宫人过去。
云都公主在芙蓉湖与人射柳为戏,以柳枝为箭靶,百步外引弓.弩射之,中矢者,簮芙蓉花为贺。
是时,金吾卫侍立周围,太监持拂尘与彩仗伺奉其后,二八宫娥,清姿曼妙,躬身捧着团扇、香合、水瓯等物件,而云都公主着一身绯红窄袖骑装,佩十二叠赤金镶嵌红宝束腰带,手持犀角赤金螭龙弓,赤如明霞,艳丽飞扬。
她见了崔明堂,转头笑吟吟地招呼了一声:“崔少卿,可要一试身手?”
云都公主生性张扬,又好玩乐,众人皆知,便有不少世家子并贵女在这里奉承着她游戏取乐,又有几位亲王、公主、驸马并皇室宗亲等一起说笑,场面十分热闹。
崔明堂彬彬有礼地拱手:“明堂不善射,有拂公主美意了。”
阿檀站在崔明堂的身后,亦福身为礼。
云都公主略一抬手,立即有宫人过来,接走了她手中的弓箭,又奉上绢帕。她用帕子漫不经心地拭擦指尖的浮粉,一面问道:“那位,听说是崔少卿的表妹,武安侯府上的大娘子?”
“是。”崔明堂神情自若,答道,“此乃傅侯之女,小字锦檀,她初到长安,今日逢此雅事,共来赏花,还要多谢殿下的款待之意。”
云都公主脸上依旧带着笑,下颌微微地抬了起来,慢条斯理地道:“怎么说是初到长安呢,这位傅娘子,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恍惚是在晋国公府做过下等奴婢,莫非,我记错了吗?”
此言一出,周遭谈笑的声音一时间小了下来。
纵然,此间亦有人知道阿檀原先的身份,但大多默契地装做不知,毕竟,傅家和崔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有云都公主,什么忌讳也没有,当众直接地说了出来。
阿檀脸色发白,但这般情形,她说不出什么话,她抿紧了嘴唇,把腰挺得直直的。
崔明堂变了脸色,他是一个斯文又稳重的人,无论何时都能保持谦谦君子的风度,但此时,他眼中充满了怒火。
他踏前一步,站在阿檀的面前,对着云都公主,没有丝毫客气,沉声道:“公主殿下,我表妹是金尊玉贵的世家良女,你怎可以奴婢喻之,是欺傅氏无人、崔氏无人吗?”
云都公主的生母杜贵妃出身杜太尉府,长兄杜衡,为杜太尉唯一的嫡子,十九年前,因贪图美色,害得武安侯夫人崔婉不幸身亡,武安侯因此举兵,扬言要杜氏满门为妻子偿命,后,高宣帝斩了杜衡,以平息武安侯之乱,由是,杜家与傅家结下血仇。
连带着云都公主对武安侯府也十分憎恶,此时更是不甘示弱,冷笑一声:“怎么,崔少卿不知道吗,令表妹当年为掖庭宫奴,由母后赏赐给了晋国公府,后来做了大将军的通房婢子,实情如此,我又不曾诋毁她,你何必动怒,倒显得心虚了似的。”
崔明堂怒不可遏,厉声道:“公主请慎言!”
旁边的鲁阳公主也不知道云都公主今天犯什么冲,听得她汗都下来了,赶紧笑着打圆场:“傅娘子好生美貌,云都呢,或许是记岔了,不提这个。”
云都公主反正说出口了,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她目的达成,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反而话锋转了一下,又笑了起来:“好吧,当我看错了,对不住,不过呢,这位傅娘子,既然初到长安,那第一次见到本公主,是否该行个大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