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134)

作者:秋色未央

阿檀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烛光昏黄,隔着琉璃屏,映在刺绣缠枝蔓草的床幔上,似绮丽又似颓废,角落里点着不知名的熏香,烟径袅袅,如同云雾一般,在烛光中弥漫,显得秦玄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令阿檀觉得身在梦中。

但是,阿檀压着心事,新的、旧的一起勾了起来,一看见这个男人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浑身发软,连哭泣的声音都都发不出来,眼泪不停地流下来,把头发和枕头都打湿了,却呜咽着、挣扎着,断断续续地道:“不要,我不跟你回去,我不做你的奴婢、也不做你的妾,我不愿意和你好了,我、我不亏欠你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声嘶力竭,其实却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如同喘息一般的声音,宛如风中之弦,摇摇欲断。

秦玄策恼火得很,果断地矢口否认,“你自己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又是奴婢又是妾的,难道你我之间只剩下这些个东西了吗?你一声不吭,扔了我就跑,你叫我能如何,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掉?你知道我找得找得多苦、想你想得多苦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阿檀不听,她烧得厉害,脑子平日就不太好使,这会儿更是一团浆糊,秦玄策说了什么,她恍惚没有听清楚,就是不依不饶地啜泣着:“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这么坏,你为什么欺负我……”

她也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言辞,就是“你坏、你欺负我”翻来覆去地说,说着说着,自己伤心起来,哭得愈发凄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秦玄策听得头上直冒烟。

他看了看左右,仆妇丫鬟把头埋得低低的,老大夫缩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烦躁起来,把这一众人等都屏退下去了。

春天的虫子蛰伏在窗外,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细碎而凌乱。初春的夜晚,微微凉、微微暖,混合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叫他手心发汗。

阿檀还在流泪,她仿佛是水做的,有着流不完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打湿他的心。

他叹了一口气,单膝跪倒在她的床边,趁着四下无人,低了声气,无奈地抚慰她:“好,是我错了,我不好、我不对,我向你赔礼成不成,别气了,你看,把自己都气病了,多亏。”

为什么,明明是她罪大恶极,最后却要他来认错?这些年没见,她矫情的性子越发厉害了,简直要爬到他头上去,真真岂有此理!

秦玄策心里愤愤的,语气却愈发低下起来:“你别生气,只要你好好的,我由你骂、由你打,怎么都成。”

好,他自己说的,可以骂,也可以打。阿檀烧得糊涂了、也气得糊涂了,心里觉得委屈,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力气和胆量来,伸手捶他:“你当我不敢打你吗?偏要打,你能把我怎的?”

不能怎的,只能叫她打。

她啜泣着,捶了不够,又扇他的脸,扇得“啪啪”的,气极了,什么都分辩不出来,还要用指甲掐,掐得可狠了,在他脸上掐出一道道血印子。

好吧,不是很疼,却叫人格外狼狈,秦玄策试图躲闪,但是躲开了,她打不着,更生气了,又哭了起来,没奈何,只能生生受着,还要把脸伸过去,让她打得顺手些。

一边挨着打,还要俯下身,忍气吞声地哄她:“别这么用劲,小心手疼,你看看,又出汗了,歇口气,等你病好了再打,成不成?”

阿檀不知道是被他哄住了、还是打累了,慢慢地停下手来,她躺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方才折腾了一番,被衾滑了下去,这会儿她气息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危峰堆雪,深壑凝脂,颤颤欲倾。

她的眼里还噙着迷离的泪水,似此夜明月哀婉,她的脸蛋本来烧得红扑扑的,哭了半天,连小巧的鼻尖都红了,好像一点胭脂。

秦玄策突然觉得他也有些烧起来了,身体热得发烫,有个地方硬邦邦的,但他压根不敢,甚至连呼吸都不能大声,唯恐惊扰了她,她又要闹起来,叫他头疼。

“嘘。”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去睡吧,醒来就好了,嗯?”

男人最后那一个字,说得很轻,带着一点点鼻音,浑厚的磁性格外明显,让阿檀觉得很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候,他和她拥抱在一起,他咬着她的耳朵说话,也是这般调子。

阿檀闹了这一会儿,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了什么事情在生气,只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坏了,但他又曾经那么好过,好得叫她心酸落泪,她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着,脑子里混乱起来,瞪着他,瞪了半天,不知不觉,又阖上了眼睛。

她睡着的模样可怜极了,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睫毛上沾着雨露,嘴唇不自觉地撅着,大约还是在生气,嘴角方才被她自己咬破了,一点血印已经干涸。

十二褶藤萝花鸟床幔垂了下来,珍珠缀金线的流苏轻轻晃动,隔着幔帘,昏黄的烛火映在枕畔,青丝浮光,湿尽淋漓,似春水流淌。

秦玄策慢慢地跪倒在她的床头,望着她沉睡的容颜,咬着牙,用低低的声音道:“你说,要堂堂正正地嫁人为妻,你说,阿檀是个好姑娘,值得以礼相待,是的、是的,我可以、可以,你为什么不能等我……”

他托起她的手,慢慢地低下头,用嘴唇触碰她的指尖,她指尖冰冷,而他的嘴唇滚烫,虔诚而温柔,仿佛碰触着一场梦,唯恐她醒来。

“我错了,我后悔了,我可以的,阿檀……”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的、喃喃地、唤她的名字,“阿檀,回来吧。”

博山炉里的香屑快要燃尽了,香气若有若无,将要散尽,宛如不可追思的前尘。

……

作者有话说:

我每次都要在作话辛苦地说明:

从故事的完整性来说,文中所描写的转折和铺垫都是必须的,没有水,没有拖节奏,如果等得难受,建议养肥(我说这话我简直心在滴血)。

男主人设嘴硬王者,女主人设矫情王者,希望你们后面不要说为什么女主还不原谅男主,嗯,接下去火葬场从弱到强,贯穿全线,直到大结局。

第67章

才安静下来没一会儿, 外面有奴仆轻轻地叩门:“大将军。”

“何事?”秦玄策看了阿檀一眼,把她的手放到被窝里,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您带回来的那个孩子,还在外间候着, 请大将军示下, 该如何安置?”

秦玄策立即起身,披衣出去。

此时已是夤夜, 月光清浅, 门外阶下,丫鬟挑着六角琉璃灯立在两侧, 灯盏轻摇, 亭榭楼阁的影子混合在月光下, 淡淡胧明。

念念跟在刺史府的老嬷嬷身后,小小的一只, 眼睛里含着惊恐不安的神色,脸上满是泪水,或许是夜里太冷了,她的衣裳过于单薄, 身子还有些发抖。

尊贵的大将军带着脸上的鲜红的巴掌痕和指甲印子,当着众人面,弯下腰,朝这个孩子张开双臂,温和地唤她:“念念,来。”

“二叔……”念念“嘤”了一声,就像一只无助的小雏鸟, 抖着翅膀上的小毛毛, 撞撞跌跌地向秦玄策扑过来。

但是, 扑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刹住了。

她想起秦玄策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心肝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念念。”秦玄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手,把身体俯得更低了一点,“好孩子,别怕,过来。”

念念又想起了方才刺史府的嬷嬷一再叮嘱她的话:“你娘原先既是大将军府里的丫鬟,你呢,自然也是,老实点,快把小性子收拾起来,大将军贵不可言,你在他老人家面前千万小心,不可莽撞,免得带累我们家潘大人再受责罚。”

念念茫然起来,又觉得心里很难过,小腿腿抖了抖,想要弯下来:“大、大人,给大人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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