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娇缠(56)
转眼又到了深秋,他也已经登基一年,若是霜儿还在,应当快要临盆了吧。
萧凌安拧眉摇头,及时扼制住这无边无际发散的思想,思及眼下错综复杂的朝局,难得有了兴致去藏书阁看一看。
这里的典籍他大多少年时就读过,一眼扫去无甚合他心意的,倒是顶层那本微微落灰的《梁政纪要》吸引了他的目光,命人好生擦干净送到养心殿。
这本书是大梁太宗经历了多次朝局动荡后亲自写成,凝聚了毕生的经验智慧,奈何后面几任帝王庸庸碌碌,只能敷衍着稳住朝局却从未想过兴利除弊,慢慢地甚少有人翻阅这本书。
不过萧凌安有抱负大力整顿,眼下的情势诸多地方与《梁政纪要》有相似之处,他难得翻阅也觉得受益良多,于是一页都没有跳过。
直到看了大半时,他才发现这里面夹了一张薄薄的宣纸,看起来像是宫内特制而成,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策论,字迹端正俊秀,内容不仅引经据典还针砭时弊,竟是比那些保守文臣要清醒许多,看得出执笔之人应当颇有才学,亦有满腔改革地热情与迫切之心。
只不过,这上面并未标注姓名,只有落款处飘逸地写了四个字——归南居士。
萧凌安本想召来此人好好考量商议,但将满朝文武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也未曾想到有谁号归南居士,诗词文坛也未曾听说过此人,且宣纸是宫中专供,又夹在藏书阁的典籍内,想必是一位能够进出皇宫的人才是。
“你去查查宫中读书识字的人中,有谁号归南居士。”萧凌安唤来安公公吩咐道。
他应了声是,忙不迭去找了宫中的花名册,除去一些不识字的宫女太监,在为数不多的各宫女官和首领太监中筛查了一遍,最后也没忘记翻一遍各处的文墨先生。
不出两个时辰,安公公就抄录了一分名单呈到萧凌安面前,恭敬又惭愧道:
“回禀陛下,奴才实在愚笨,不知这些字号究竟有何深意,所以暂且摘录了姓名中里带有‘归’和‘南’二字之人,其中有一人去年请辞回祖籍姑苏了。”
萧凌安让周恒之一同在旁边看着,目光顺着安公公的指尖率先落在了不起眼的三个字上。
“陈鹿归......”周恒之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着,轻笑道:“他曾是藏书阁的文墨先生,名中含有归字,又请辞回了祖籍姑苏,而姑苏恰好在江南,莫非他就是陛下要找的人?”
萧凌安先是打发了安公公去藏书阁查问,不出半晌主管就来回话,看了一眼字迹就认定道:
“这字准没错,一年前新来的那批人中就他字最好,人也勤快,偶尔谈诗论道也颇有见解。那时微臣还想着,他只做个文墨先生着实有些屈才,想必他心里也不好受,所以请辞时也并未多言。”
周恒之与安公公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事巧合得很,纷纷跪下恭贺萧凌安寻到了可用之人,可萧凌安的眸中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愈发阴沉得让人捉摸不透,看透了什么似的隐隐藏着几分不屑。
待外人都退了下去,萧凌安才再次拿起那张宣纸端详,轻蔑的笑声从唇间溢出,嘲讽道:
“这篇策论言辞激愤恳切,但他的字迹却不紧不慢,每一笔都淡定自若,应当是写了许多遍后,选了最好的一份夹在书册中,还算计得这般准确。若说他是真心想要归隐,朕是不信的。”
周恒之斟酌了一会儿,接过萧凌安手中的宣纸又仔细看了一遍策论,斟酌着开口道:
“他是正经读书人出身,又一直郁郁不得志,自然是渴求功名的,这个年纪也不可能轻易放下,故而才会在陛下面前用这样拙劣的把戏。但有野心不见得是坏事,特别是眼下的情景,兴许还会更为有益。”
“你是说,扶持他对抗季家?”萧凌安锐利如芒刺的目光落在周恒之身上,稍稍思忖后勾起了唇角。
当初击垮沈家,楚新元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此次针对季家他正好也想找一个相似之人。
其实陈鹿归和楚新元是同一种人,同样出身寒门,同样渴望功名,同样涉世未深,只要多给一点个功名利禄的好处再加以威慑,将他捧在较高的位置,他就会巴结恩人似的跟着。
“这样也好,但是此事不要张扬。”萧凌安摩挲着玉扳指和突出的指节,仿佛算计着风云动向,沉声道:
“你让人暗中征召,不要留下官印,务必不能让季家人知道。”
*
江南的秋天短暂且温和,不似京城那般冷得刺骨,反倒是天高气爽,阳光中带着夏的暖意与春的温柔,微风柔软地拂过每一个毛孔,让人搬一张藤椅就能在院子里躺一整天。
沈如霜产期已经可以掰着手指头一天天数了,在这样的天气也愈发犯懒,索性绢花也不做了,托着肚子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好天气。
她是头一回生产,就算听街坊邻居说咬咬牙就过去了,但心里还是怕得很,时不时就梦到话本中惨不忍睹的一幕幕,吓得半夜里一身冷汗,生怕稳婆来得不及时,干脆用前几月的积蓄将稳婆养在一间下房里,只要一有动静唤一声就能来。
折柳镇大多每户人家都有好几个孩子,生儿育女于她们来说已经见惯了,多少会觉得沈如霜娇气,无事会在背后说些闲言碎语,每回陈鹿归听见了都冲上去与人争辩,白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失了读书人的仪态。
久而久之,那些女人不怒反笑,下回见了沈如霜都要打趣她得了个好夫婿,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连银两都不在乎。
每次听到这些话,沈如霜都敷衍地笑着应声,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不仅因为他们不是真的夫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直觉。
她慵懒地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着陈鹿归在屋内快速将孩子们的课业批注好,微风扬起他洗得发白的石墨色棉布长衫,清俊的面容与往常一样温柔和煦,行至门前与她四目相对,轻笑道:
“今日我要去一趟姑苏城,宗族里出了些事情要料理。”
沈如霜下意识地点头,但后来仔细一想发觉不对劲,奇怪地瞥了陈鹿归一眼道:
“上旬不是刚去过吗?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久还没了结?”
自从上回知道落榜的真相后,陈鹿归消沉了一段时日,但是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常,仿佛那件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安静淡然地教书,和从前一样与孩子们笑闹,连对她的关切也没有变过。
但是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时常去找苏思林品茶,谈论的都是天下大事,许多都涉及如今的政局,甚至还会二人一起揣摩萧凌安对一些臣子的态度和做法。起初沈如霜以为他是在乡野小镇找到了忘年交,直到最近才发现他每旬都会去一趟姑苏城,像是牵挂着极其重要的事情一样。
她不是没怀疑过陈鹿归要走,也不想拦着他走,只说断干净了各自不影响,但这时陈鹿归又会信誓旦旦说不会抛下她,还会把孩子一起养大。
现在她就要临盆,实在出不了远门,也只能暂且不提分开的事情,希望是她自己敏感多疑。
“家中一位远房叔伯过世了,他没有长子来继承家产,正闹着如何分呢。”陈鹿归眼睛都不眨地回答着,一本正经道:
“那位叔伯一生经商,遗产还是十分可观的,我想着咱们的孩子以后都要用最好的,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现在两头跑确实麻烦,但哪怕只分到一点也足够用很久了。”
一提到孩子,沈如霜整个人都温柔不少,杏仁般晶亮标致的眼眸中盈满母性的爱意,不禁将手掌覆盖在肚子上,缓慢又轻柔地来回摩挲,仿佛能看到孩子以后吃饱穿暖、自由活泼的模样。
她从小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深知那样的日子是多么艰辛,若是如陈鹿归所言真的能多分些遗产,也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