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9)

作者:夜雪书帷

谢长亭一下从仙境中抽回视线:“?”

老三在一旁咳了两声:“那个,我们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老五附和道:“这臭小子,平日见了我们几个都爱搭不理的,还没看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老二也是黯然神伤:“他从小便不爱与人打交道。我们还……咳咳,我们还在宗门时,便很是忧心他的终身大事。哎,你可是我见过脾气最乖人最好看的孩子了……”

谢长亭听得心里直发怵。

几位前辈……大约是误会了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得老五叹息一声,道:“其实,小友,我也知道你不肯留下的原因。”

“并非是我故意偷听你们对话,只是这洞内洞外的一言一语,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那药修来时,说……说是那臭小子横刀夺爱,将你与你心爱之人拆散……”

谢长亭:“……”

谢长亭:“不、不是的,前辈。”

老五摆了摆手:“唉,我知你心善,你也不必为他开脱了。这么多年,他干出的混账事难道还少了?我还听说,你险些死在他剑下……”

老三却反驳他:“老五,话可别这么说!时轶他无心伤人,况且他后来立刻便为小友他改——唔!”

老二站起身来,一把捂住了老三的嘴。

他朝谢长亭笑笑,道:“小友,先前我们说的都是些玩笑话。是去是留,当由你自己定夺。”

这黄衣的老者伸出手来,在空中轻点两下:“若是你想知晓你宗门近况——”

只见一片虚景自他指尖展开,缓缓铺在谢长亭眼前。

一列人马停在画面中的山脚下,个个着一身素缟。为首的两人抬着一具木棺,缓慢走上石阶。

身后跟着一人,乌发白帽,手捧灵位。

他跌跌撞撞地踏上一节石阶,又停住脚步,浑身颤抖,似是站立不稳。

接着,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四下皆惊。

有人慌忙去扶他,他却将他们一一推开,兀自跪着,珍而重之地捧着灵位,于石阶上叩首。

再起身。

再跪,再叩。

——好似要将这万节长阶一一叩完。

只一眼,谢长亭便认出他背影。毕竟他们曾日夜相对,云间共游。

除却他师兄赵识君外,还能是何人?

谢长亭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霎那间,无极穿心而过的刺痛又闪回在他脑海中,和他师兄那张温柔至极、也陌生至极的面庞。

他好似在哭,可嘴角又分明弯弯翘起,说若是为我去死,可会有怨言么?

“诸位前辈……你们误会了。”

许久,谢长亭开口道。

“我并非因为想要再回师门而拒绝诸位。恰巧相反,我此后或许都不会再踏入上善门半步,就当谢长亭此人已死。至于,所谓故人……”他顿了顿,合眼轻声道,“也不必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谢谢你们把我风光大葬,我还没死呢

另外,打马是一种古代的博戏,可能类似于大富翁+飞行棋

——

第5章 生死地(五)

那三人皆是一愣,像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间如此决绝。

谢长亭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拒绝诸位,实则是因为……眼下我,修为……”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自己修为尽失,从今往后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护亲、护友、护同门子弟、护天下苍生?

灵虚洞内一时间无人开口。

许久,却是一旁的石凳上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

方才那一直未曾开口的灰衣老者站起身。他戴一顶庄子巾,鹤发童颜,气度非凡,朝谢长亭走来。

一步,两步。

“长亭。”他在谢长亭面前站定,开口道。

“你母亲是我旧识。有一件东西,她曾忘在了我这里。眼下,当物归原主。”

谢长亭一惊,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认得家母?”

另外那三人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个个睁大了眼:“宗、宗主?”

灰衣的无名宗宗主轻轻点头。

谢长亭定定看着他,似要看穿他言语真假。

他父母是谁,连他师兄师父都不知。就算方才自己同时轶提了一句,却也没说具体姓名。

“恕晚辈冒犯。”他道,“晚辈从未见过宗主,不知宗主为何认得我、认得家母?”

宗主:“我已知你姓名,为何说我不认得你?”

谢长亭顿了一顿。

“‘长亭’非我本名。”他道,“想必宗主是认错人了。”

谢长亭从不记得自己母亲同修真界的人有何瓜葛。他母亲是江南盐商谢家的千金小姐,状元巡街时一眼相中了他父亲。两年后,风光大嫁,此后便有了自己。

只依稀记得母亲家里有什么人,似乎是小小年纪就被哪家仙门收了去,后来便很少有消息了。

宗主却摇了摇头。

“你母亲名唤珠玉,后来嫁给了中书右丞,是么?”他道。

谢长亭:“……是。”

“那便是了。”宗主道,又话锋一转,“此物或可助你重结金丹,你不想看看么?”

谢长亭原先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许久,他开口道:“……此言当真?”

宗主沉声道:“自然当真。”

他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样东西来。

此物似剑非剑,似骨非骨,或者说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而是随着谢长亭的目光投向它,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它四周像是燃着火焰,却不灼手,此刻正安安分分地躺在宗主手心里。

谢长亭从未见过这类物事,不由道:“它……”

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宗主打断。

“你当真不要么?”他问。

谢长亭话音一顿。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头一回在上善门的弟子学堂里受业时,授课长老就同他们每一个人讲,修真者,若要成己道,当心怀天下苍生。

谢长亭不然。

他想,若要心怀苍生,当先成己道。

“我要。”

谢长亭道。

他此时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宗主”,自己并不清楚底细。

在时轶活跃于修真界以前,整个无名宗在修真界中可谓籍籍无名,立场混乱,从未参与过仙盟举办的比剑、试炼一类大会,更从未听说过他们除过妖、降过魔。

修真界中有不少这样的小门小派,为踏仙途,有时会与妖魔勾结。更何况无名宗内眼下的“头号人物”,还有身负妖族血脉的传闻。因此他们给出的东西,也极有可能来路不正……

“你母亲她,近来如何?”

宗主一句问话,打断了他的遐思。

谢长亭终于回神,缓慢地抬起眼来,忽然觉得周身冰冷。

“您不知道么?”他问,“家母已故去多年了。”

宗主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松动。他皱眉看向谢长亭,似乎不信他所说:“因病?”

谢长亭摇头。

“宗主兴许是太久没去过人间了。”他道,“是……问斩。”

一旁的三人倒吸一口吭气。

事实上,问斩的不只谢长亭母亲一人。

而是当今圣上下旨,抄他满门。

前一日下的旨,后一日再见父亲时,他已成了刑场上一具无头横尸。

母亲则被五花大绑,押在那高高的刑台上。

他年方六岁,被关在小小的囚车里,连哭声都显得分外稚嫩。

哭到最后没了力气,昏头转向地闭着眼,一遍遍地想,若是有仙人肯来救我……

若是有仙人肯来救我,就好了。

后来被关进了天牢里,也是连饭也不肯吃一口,每日都缩在角落里哭。到最后,哭哑了嗓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母亲就在一墙之隔的牢房内。但他从未见她哭过,也没听她说过让自己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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