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5)

作者:夜雪书帷

去时兴高采烈,归时愁容满面:师兄弟都得了自己的爱剑,而他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偌大的剑冢中,竟没有一把剑能合他心意。

后来还是路过凡间时,在凡人的京城中,偶遇了一位铸剑师。

对方乃是凡人,却有一手铸剑的好本领,常常为各大仙门修士打造法器。

茶余饭后,铸剑师偶听他空手而归一事,便笑道:“我手上倒有一把好剑,只是它心高气傲、不肯认主,留了多年,一直未能出手——不如你来试试?若是合适,便赠给你了。”

年幼的谢长亭半信半疑,自他手中接过那柄青色的长剑。

手指刚一碰到,这剑便周身泛起青光来,不住在他手中轻抖,还颤颤巍巍地、想要在他手中翻个面。

谢长亭第一次见此情况,不由问道:“它这是在做什么?”

铸剑师:“同你撒娇。”

谢长亭:“……”

后来他再三谢过那凡人铸剑师,又拐弯抹角地想要打听对方名号。

对方却说:“若是有缘,你我定会再见。”

谢长亭懵懵懂懂:“何处再见?”

铸剑师笑了笑。

“待你一剑劈山震海之时,”他似是意有所指,“你我自会高处再相见。”

而如今,一晃眼,十年已过。

他还未来得及跻身大能,当年利剑便已在他手中断作了两截。

谢长亭躬身合眼,握着剑柄的手不住颤抖。

从小到大,旁人都说他性子冷,说他心如铁石,哪怕是被长老训斥、被同辈排挤、被妖魔所伤时,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可普天之下,又有谁人真是木人石心?

一滴眼泪终于落下,又轻又缓,打在那冷冰冰的剑身上。

与此同时,轰隆——

巨石挪动的声响过后,一缕天光自缓缓开启的石门间透了进来。

有人打开了牢门。

“……谢长亭?”

门口的那人唤道。

谢长亭终于睁开眼来。

尽管四周依然黯淡,他仍是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外界的光亮,看见那对他一剑穿心的仇人提着无极,立在门口。

逆着光,看不清他面容。

只觉得他周身肃冷,不苟言笑,倒是与那日见自己被长剑洞穿时很像。

又是许久,时轶开口道:“怎么哭了。”

谢长亭却浑身一颤,似乎听不得这等问话。

他张了张口,声音仍是嘶哑不已:“赐……”

“赐我个……痛快罢。”

时轶静静地立在门口。

他端详着谢长亭的脸色,只见他面色惨白、死气沉沉。

心口处的外伤分明已经缝补完好,生魂也早已凝住未散,可面上的死气却比先前还要多出几分。

右手上血流如注,却还握着已经断成了两截的剑。

他方才在做什么?

……想要自刎?

时轶想到自己这半个月来不眠不休,守在这狭小的、无名境内中唯一灵气充沛的洞口之内。

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对方刚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死。

他推开石门,走了进来,先是一言不发地将人抱回床榻之上,撩开额发,随手一般将他眼角的泪擦去。又从床头取来细布,敷了药,一圈一圈包在他伤处。

对方愣愣看着他,也未挣扎,任由他摆布。

等包扎完了,时轶松开手去。

两人对视一阵。

谢长亭又默默闭眼。他扬起头来,露出一截脖颈,好似是要引颈受戮。

“……”

时轶几乎要被气笑了。

不想活了是么?他想。

可我偏不让你去死。

时轶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心生一念。

于是倒持无极,用剑柄挑住对方下颔,躬下身去,凑近了瞧他。

谢长亭双眼紧闭,睫毛轻颤,一头乌发散在肩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门主事,一朝坠入凡尘,这么看着,居然还显出几分可怜来。

“痛快?”时轶开口道。

他终于笑了起来,逗弄似的吹气在面前人耳畔:“是想要哪里的痛快?不说清楚些,怕误会了你的意思。”

然后满意地看见谢长亭猝然睁眼,一脸震愕地望了过来。

眼中刹那间死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是直男

长亭:噢

时轶:……真不信啊?

长亭:(敷衍)嗯嗯知道了

时轶:(陷入沉思)(他为什么不追问)(他果然不在意我)

——

ps.不要被开头吓到,我们长亭并没有师兄想象中那么喜欢他。他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可怕的人(比划)绝对不会优柔寡断的

——

第3章 生死地(三)

谢长亭被这劈碎了他心脉的长剑抵着,皱着眉,刚要开口。

无极却与他主人的目光一同,顺着雪白的锦缎袍子向下滑去,一寸寸地,描摹他肩骨般,最后堪堪停在腰间那截一指宽的束带上。

“……”

这下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此人言外之意了。

被对方用剑挑住了束带,谢长亭也只是向他怒目而视,上下唇紧紧抿着,一语不发。

气归气,脸上倒是透出来几分血色,比先前那一脸死相好看了不少。

洞中光线昏暗,两个人又凑得极近。谢长亭不肯开口,却也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心说这人要是胆敢挑开他的束带,即便是若水断作了两截,他也要拿它——

当的一声。

却是无极回正,剑身落入鞘中。

时轶收了手,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向谢长亭盈盈笑道:“寻什么短见呢——好生活着罢。”

方才的满口轻佻,好似一场错觉。

他说着,目光一转,再度伸手,居然是要将若水从谢长亭手上抽走。

谢长亭下意识道:“等等!”

时轶动作一顿。

谢长亭将若水护住:“别碰我的剑。”

对此人说话,就算是他,也很难好言好语的起来。

时轶:“你有洁癖?”

“……”谢长亭被噎了一下。

半晌,不太情愿地解释道:“它不愿被人碰到剑身。”

正如当初赠剑的铸剑师所说,若水心高气傲,迟迟不肯认主。

认了谢长亭后,这个毛病也没能改正过来。有次他师兄说是要替他赏剑,他还没来得及阻止,赵识君就兀自将若水提了起来。

下一瞬,一道深深的伤口便现在了赵识君的右臂上。

那之后谢长亭惭愧了好一阵,从此便将若水看得很紧,免得它又误伤他人。

时轶闻言,若有所思。

半晌,道:“那不正好么?”

“?”

“你伤你一剑,它也伤我一剑。正好扯平。”时轶言之凿凿,说着,竟用手去握若水露在外面的剑刃。

谢长亭一惊,手便下意识地松开了。

他心下暗道不好。可下一刻,却见方才还哀鸣不止的若水,这会居然乖乖躺在了致它身碎的仇人手中。

抖了两下,便不动了。

时轶毫不客气地将断剑收进袖中:“没收。”

谢长亭:“……”

好没骨气的剑!

“谢长亭。”时轶把玩着手中无极,目光却盯着他看,“虽说我同你师门有些龃龉,但我救你回来,当属一片好心,自然也不会再伤你。”

又道:“人生在世,不过梦幻泡影。世事皆假,性命最真。你我皆自道中过,我原以为,你会看得透彻些呢。”

谢长亭置着气,不肯再答他话。

时轶倒也没有再逗他作耍,只是静静地瞧了他一阵。片刻后,便回转过身去,向着洞穴外喊了一声:“时九!”

一阵清脆女声立时从洞外传来,像是早有准备:“来了——”

接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洞内,勉强在谢长亭榻前刹住了脚步。

谢长亭朝她望去。洞内昏暗,看人看不分明,只能瞧见名唤“时九”的乃是一名女童,七八岁的模样,头上乱七八糟地梳了几个朝天辫,此刻正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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