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47)
它如天下任何一把剑一般平常,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而它的主人此刻也静静地看着他:“你若是愿意的话,就将绳子割断吧。”
就像对方开口不陪他练剑,他下一瞬就要翻脸似的。
谢长亭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等割断绳索,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要拿剑的意思:“你不使剑吗?”
“不。”时轶摇头,“他说手上无剑,方能剑随心动、人剑合一。”
谢长亭想了想。
“那你要接住了。”他道。
他一剑挥出,未携灵力,直向对方右肩点去。
时轶原先有些蔫蔫的,直到剑到了近处,才想起来要格挡一般。
而此时剑尖已到了极近之处。
但他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只是凝起灵力,反手一挡。
竟真让他接住了这一剑。
谢长亭自然也并未动真格,收了收剑。
倒是时轶“咦”了一声。他抬眼,看向拿着自己佩剑的人:“还真是上善门的剑法。”
谢长亭用剑的时候并不爱言语。他一剑再出,时轶再接。见对方接得住,便也渐渐不留分寸。
十六岁的少年剑法到底又能精进如何。几个来回过后,便逐渐落了下风,从一开始的院落中央,被他压在了角落处。
最后随着“铮”的一声,无极一剑横出,直撞在方正的墙角上。
时轶倒退两步,后背撞上石墙。
他喘息两下,这才垂眼,看向堪堪停在自己喉前半寸的利刃。
片刻后,笑出声来:“……我险些以为你要杀了我呢。”
谢长亭此刻也是轻轻喘气。
事实上,相识至今,他并没有真正和时轶对过剑。
方才来回,竟然有几分久违的、昔年仙门论剑时的畅快。
他眼睫微垂,挪开无极:“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背后忽然又是一股力道袭来。
谢长亭猛然抬眼。
然而为时已晚。时轶拎着束住他双手的绳索那端,笑盈盈朝他看来。
谢长亭难以置信:“你怎能使诈?”
“我怎么不能使诈?”时轶言之凿凿。
看见他脸色,又话音一顿,小心开口:“你……生气了么?”
粗粝绳索磨在手腕上,有些不适。谢长亭将目光转向一旁,淡淡道:“我怎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时轶眨了眨眼,立刻松开手去,改口道:“你别生气。我送你一样东西,如何?”
谢长亭不知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却见他将手从身后拿出,变出一株含苞待放的白芍来。
灵力缓缓流淌于花株之上。白芍花瓣一点点展开,层叠盛放在他眼前。
犹豫片刻,谢长亭接过花株,目光落在它柔柔绽开的花瓣上,问:“送我这个做什么。”
“……”时轶动作一顿。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觉得你很像它。”
谢长亭却是不解:“哪里像了。”
时轶:“……”
他默了默,脸色忽然沉了几分,不声不响地靠着墙坐了下去。
谢长亭不明白他为何又生气了。亏得他还以为对方比后来时好对付些。少年人的心思当真是难以捉摸。
见他闷闷不乐地眺望远方,便收好芍药,问他:“你是在等什么人么?”
好半天,时轶才回答道:“我在等我师父回来。”
“你师父是谁?”
时轶的语气却有些古怪:“自然是那位三界独尊、大名鼎鼎的玄鉴真人呗。”
谢长亭:“……”
他却像是被人钉在原地一般僵住,背后霎那间竟有些发冷。
这回换作时轶不解看向他:“怎么了?你该不会不认得吧?”
“论辈分,他是你师父同门,还算是你师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开屏失败,非常生气
——
第30章 一念间(三)
谢长亭清晰地记得一件事。
那便是他们初入秘境之时, 玄鉴真人残魂曾亲口告诉他们,“那日我飞升前,苦于座下没有弟子,无人可传承我的道法, 便将我毕生所学留作一道传承, 藏在了这秘境之中”。
时轶当时明明也听见了这番言语, 为何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可眼下的少年时轶对秘境之事一无所知,更没有理由向他撒谎。
更何况,听他语气……似乎还对玄鉴真人有所不满?
于是谢长亭故作若无其事, 随口道:“只是听你语气,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他。”
果不其然,时轶“嘁”了一声:“你该不会是要说他通天彻地又心系苍生吧?这话我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谢长亭:“……难道不是么?”
时轶却是冷笑道:“他?道貌岸然, 伪君子罢了。”
谢长亭未曾想过会从他口中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毕竟这百年来, 人人提起玄鉴真人,皆是赞他宅心仁厚,道法无人可出其右。
时轶见他怔愣,又道:“这样吧,我问你。”
“——如若你在这世上有一位心爱之人。你与她相定终身,惟愿天长地久。”
“但有一日, 苍生有难, 那么你是要她,还是要苍生呢?”
谢长亭想也不想, 便道:“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时轶像是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哈”地笑了一声。
他道:“我真讨厌这句话。”
说着, 打出一个响指来。盘在地上的绳索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他召来, 将谢长亭双手紧紧缚住, 令他一时身形不稳, 只得踉跄着被时轶一手按在地上。
“又怎么……”
“那为何不可两相顾之呢?”
谢长亭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
时轶脸色一沉。
“我没同你说话。”他道,“另外,别想着能从我眼前逃走。待我师叔回来了,再来问你的话。”
谢长亭:“……?”
他当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喜怒无常,自己又是说错了什么。家中五岁大的堂妹心思都没他时轶难猜。
时轶却已不再同他言语。他沉着一张脸,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无极,在原地静了片刻。接着,一剑劈向院中参天古木。
破空之声倏然而过。
古木枝叶轻颤,树干却未被伤及分毫。
时轶也未再看它一眼,只是兀自于一旁舞起剑来。不多时,石墙上就已刷刷多出数道剑痕。
直到他身形闪动间,后背撞上那棵古木,谢长亭才忽然发觉,它那合四人抱的树干朝后重重挪出一段。
——原来它早已从中断成了两截。
与此同时,时轶也收剑回鞘,歇了下来。
此时距方才已过去了两个时辰之久,日头已高悬在当空,不似先前温柔,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他一抹额头细汗,转身回了屋。
屋内传来斟水声。不多时,时轶又端着两盏茶出来了。
他将其中一杯递给谢长亭,语气不怎么好:“天热,喝些。”
双手被缚在身后的谢长亭:“……”
时轶眉头一皱。
他却并未给谢长亭松绑,只是将茶盏抵到他嘴边。
谢长亭此刻是灵识状态,自然不会饥饿,亦不会口渴。他勉强喝了两口,目光却落在时轶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手腕上赫然是两道剑伤,此刻正不住地向外渗血。
大约是他先前拿石墙撒气、一通乱劈乱刺时不慎伤了自己。
时轶收走茶盏、又回房时,谢长亭本以为对方会将伤口包扎一下。可待他再转出来时,手腕上依旧空空如也,而不浅的伤口已在他手心里淌出了两道血痕。
“时轶。”谢长亭叫住对方。
时轶顿了一下。
过了一会,才回道:“怎么?”
“你的伤。”
时轶抬起左手,看了一眼。
谢长亭:“你不包扎么?”
“包扎它作什么。”时轶却说,任由鲜血淋漓地向下淌去,“一刻钟便好了。又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