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53)
这一点,全然是错的。
倒是他自己的疯魔程度,远不及对方。
毕竟自己,还有生的念头。
而在对方心中,早已只剩下一片死寂。
不惧生死,唯有杀戮。
在这生死关头的一刹那,赵著极为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抛下肉身,以灵体形态出逃。
……只要能活下去……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的那具修为已臻圆满的身体,灵力由内而外爆体而出,于劫数之中自杀而死,立即灰飞烟灭。
而他的灵体,终于摆脱了心魔劫中千百倍于肉身的苦痛,如释重负。
赵著将灵体化作了一道光束,突破了结界的限制,不顾一切地向外逃去。
他不知自己究竟逃了多久,毕竟灵体的形态不知疲倦。天际从一片漆黑,到渐渐翻出了鱼肚白,四周的景象已然变得万分陌生,表明他已从群玉峰为始,逃出了千里之外。
但有一点,赵著心里很清楚。
自己并不会死。
像他这样的大能,虽然肉身被毁灭,只要灵体尚存,找个适合修行的地方躲起来,十六年后,便能再次重铸肉身。
届时,他又能以极快的速度,恢复自己巅峰圆满的修为。
而有了这一次失败的教训,下一次,将再也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
很好。赵著心想。
我赵著平生,虽天赋不足,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蛰伏。
待我再蛰伏十六年……再度归来……
“——师父。”
“……”
赵著的灵体一瞬之间,僵在了半空中。
尽管他身体里已经没有了血液,但仍旧感觉到了浑身冰冻的滋味。
上一回,有过这样的体验时,已是百年前了。
那一回,他平生最为敬重、最为爱戴的人对他说:师弟,修行当以心澄为上,此番我离开师门,将对外宣称是我自己意愿,与你并无干系。
望你日后,道有所成。
赵著缓慢地、僵硬地,回过身去。
一身白衣的青年人,此刻正站在他的后方,以一种漠然的眼神注视着他。
“师父。”谢长亭又叫了一声。
赵著余下的第一反应,即是转身逃走。
可随即,他便发现,身后早已是灵力步下的天罗地网。
他最为心爱的这位好徒弟,早早地以自己传授过他的一切方法,断绝了他所有后路。
“……”赵著想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自己此刻的灵体形态连呼吸都做不到。
他只得勉强镇定下来,缓慢地,捏出一副从前的慈爱笑意来。
“长亭。”赵著缓缓道,“我们终究是见面了。”
谢长亭沉默地看着他。
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这份寂静令赵著分外不安起来:“长亭……”
刷地一声。
一把断剑已被谢长亭持在了手中。
赵著愕然。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要!!”
谢长亭冷冷地看着他:“不要什么?不要杀你?”
赵著斟酌着词句:“长亭,我还有一事相求。”
再拖延一点时间。
只要还能再逃走……
“求我念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念在从前恩情,放过你?”若水的断裂处横在赵著眼前,触目惊心,“赵著,你我之间,当真有恩情吗?”
赵著心中猛地一沉。
果然,他已经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半晌,那些虚伪的笑意从他脸上慢慢褪尽了。赵著嘶哑着嗓子:“是谁告诉你的?还是说你解开了当初我给你的记忆设下的那些封印?”
谢长亭:“赵识君拿走了你的铃铛。”
“哈!”赵著讥讽地笑出了声,“我真该早点杀了他!败笔一道!留着这个祸害,当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这话不如留给你自己。”谢长亭道,“不过你也不必再留遗言了。想来世上,不会再有人愿为你立碑。”
赵著闻言,半透明的脸上,现出几分扭曲的神情来。
“等一等!”他大声道。
若水的剑锋没有半分要等的意思。
“——你的心上人快要死了,你就不想知道救他的方法?”赵著猛然提高了声音。
谢长亭的动作终于顿住。
他眨了眨眼,许久,道:“……你说什么?”
果然有戏。赵著终于抓住了自己的一线生机:“他与我以死相拼,不惜降下心魔劫数。连我都舍弃了肉身才得以逃出,你觉得他能好得到哪里去?”
“放了我。”他直直看向谢长亭的眼睛,“我便告诉你如何才能救他。”
谢长亭的眼中果不其然,显出了一瞬的犹豫。
赵著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冷笑。
果然,不论是人是妖还是魔,都逃不过情之一字。
就连他师兄当年,最终不也败在了这一字之上么?
赵著立刻继续,循循善诱道:“我眼下已失去肉身,已作不了什么恶了。长亭,我虽骗了你太多,可都到了这般生死关头了,我又有何再欺骗你的必要呢?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赵著大张着口,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满面惊恐神色。
他的肉身已灰飞烟灭,要发出实在的声音,自然得依靠自身的灵力。
而此刻,他全身所有的灵力,连同他的灵体本身。
都在燃烧。
谢长亭并没有用那把断剑刺进他的灵体。
他抬起空余的那只手,死死地、不留半分余地,扼住了赵著的咽喉。
青丘的灵火之术,不光能点燃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还能够以灵气为食。
自然,也能将以灵气聚合而成的灵体,烧得干干净净。
湛蓝的火焰映照在赵著的眼底。可如今这火焰,却是燃在他自己身上。
这一刻,谢长亭终于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悔恨”二字。
千般扭曲,万般不甘。
可一切都太晚了。
滔天烈焰拔地而起。谢长亭合上眼,平静道:“当初你便是在我眼前,这样掐死她的。”
他什么回应也没有得到。
复又睁眼时,万籁俱静。
谢长亭松开攥得发白的五指。
掌中仅余一缕青烟。
随风而去,再无踪迹。
谢长亭身形落回到地面上。
他小心地将若水收回到袖中,心想,这百年恩怨,一切到此,终究是了尽了。
只是……时轶。
谢长亭垂眼。恍惚间,脑海中又浮现出对方的音声来。
——于苍生,于日月,于大道三千……你也从来不会选择我。
对不起,我必须杀了他。他合上眼,有些痛苦地想到。
……对不起。
再度整理好情绪,谢长亭回转过身,要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赵著骗了他太多次。这一次,他自己也难确定对方是否还有诡计藏在身后。
半空中却传来了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
可四周是一片寂静的荒野,并没有任何飞鸟经过。
“仙君……仙君……”
一个颤抖的、充满恐惧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谢长亭抬眼,一愣:“怎么是你?”
扬灵的身形悬浮在半空之中,满脸都是惊恐神色。他手中死死抓着一根洁白的鸟羽,这会一见了谢长亭,便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早便不是当年那个稚嫩的小童了,青年人高大的身体被这么一根小羽毛拖着,不知在半空中飞了多久,已是浑身发抖,显然被吓得不轻。
“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谢长亭将他扶了起来,他一眼便认出那根鸟羽是从时九身上拔下来的,据说是时轶留给自己徒弟用来逃命的,“赵著已经死了。你不必再这般害怕,我们先回去……”
“不!!”扬灵极为罕见地打断了他。
他抓着谢长亭的手,满面惊恐神色:“仙君,仙君……他在、他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