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37)
第84章 动九州(十一)
“今日是冬至。”
时轶将三四个包装普通的纸袋子放在了桌上。
谢长亭原本在端详若水的断口处, 闻言道:“冬至怎么了?”
凡人的二十四节气在修真界并不太适用。一来不用看着老天的脸色吃饭,二来,比起节气,天象机缘更加重要。
“冬至要吃浮元子啊。”时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谢长亭:“……?”
这位当辟谷不知多少年了, 仍脱出不了五谷之间。他自是坚决不肯陪对方一起吃的:“你吃吧, 我不吃。”
时轶眨了眨眼。
“可我想吃你做的。”
“?”
“长亭, ”时轶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我是不是救过你的性命?”
谢长亭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是。”
“还是两次?”
“……怎么?”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时轶大言不惭道, “我就不求你以身相许了, 你替我包几个浮元子呗。”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我记得你也救过萧宗主性命。怎么不见你叫他以身相许?”
时轶:“…………”
时轶:“不了吧。”
谢长亭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毕竟他只要一时不答应, 对方就会托着腮坐在自己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得认命地将那三四个纸袋子拆开。
里面赫然是香喷喷的面团与芝麻馅料。
时轶在一旁没事人似的补充道:“想吃你包的。”
谢长亭:“……这是你买的?”
“是啊,从市集上买来的。”
虽说如今妖魔横行,但人毕竟要过日子。冬至来了,市集仍是热闹非凡。
谢长亭无言地注视着软绵绵的面团, 半晌, 伸出手来,戳了一下。
“你从哪里来的钱?”
时轶略略思忖:“反正不是抢来的。”
对上谢长亭怀疑的眼神, 只好说:“从知院的府库中拿来的呗。”
“?”
“你知道么,他们凡人不论做什么, 都讲究一个孝字。百善孝为先, 我这么做, 也算是替他们尽了一片孝心。”时轶说得头头是道。
当然, 那个被孝敬的人很明显是他自己。
谢长亭彻底无言以对。
时轶一面说,一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个小鼎来。看来这就是他今日打算来煮浮元子的器皿。
谢长亭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药鼎。
鼎身上还刻着悬济宗的字样。
想来,多半也是悬济宗主冯文圣“孝敬”他的。
“……”
此人今日到底是抽什么风了。
半个时辰之后。
时轶对着锅中已经彻底煮开成芝麻糊汤和面坨的浮元子产生了沉思。
他忍笑忍得很艰辛:“谢长亭。”
谢长亭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立在窗子旁:“…………是你自己要吃的。”
“你这般努力修行,该不会是为了从今往后都不必做饭吧?”
“……”
“怎么办啊,长亭。”时轶撑着头,坐在桌旁,以一种分外担忧的眼神望着他,“这样的话,你日后只能找一个非常会做饭的人结为道侣了,让他天天做饭给你吃。”
谢长亭头痛。
他已经不想去解释自己已经辟谷多年这件事了。
“可是,你知道么,这天下就有这般巧的一件事。”
谢长亭努力不去看他。
他已经可以猜到对方的下一句话是什么了。
果不其然。
时轶以一种似乎想要极力压制住炫耀、但最后不太成功的口吻道:“你眼前就坐了这样的一个人。”
谢长亭的动作只停顿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窗子,一跃而下,惊了楼下正忙活的店小二一大跳。
身后隐约传来了一点笑声。
“……”
当真是一日也受不了了。
冬至这天,仙盟上下格外的不太平。
事实上,整个修真界都震动不已。不过仙盟并不太在乎其他门派的事。
因为他们的盟主不见了。
司徒若领着一众弟子,躲在树后面偷听他们盟主的舅舅和前任盟主的谈话。
一群小崽子躲得很蹩脚,有两个连头都露在外面。
但谢诛寰已经无暇他顾:“……他就这么把意识不清的怀嘉带走了。他娘的,这个死混球,仗着自己修为高,老子追不上他——我说萧宗主,你给点反应啊?你不急么?你平日里不是很担心怀嘉吗?”
他对面的萧如珩脸色倒沉不沉的。
与其说是惊恐或是忧虑,倒不如说是一种“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的神情。
思忖良久,他开口道:“我大概知道他们二人眼下在哪里。”
“你知道?”谢诛寰一下瞪大了眼睛,“那你不早说?”
萧如珩没有接话。
谢诛寰气冲冲地转身走了两步,一回头,对方还停在原地不动:“不是,萧宗主,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抱歉,神医。”萧如珩沉声道,“恕萧某不能带你一同前去。”
谢诛寰一下就炸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围着萧如珩,来来回回走着:“萧宗主,我记得你和那个混球从前就认识了吧。你是怕他还是怎的,啊?是,他这个人是古怪得不行,连从哪钻出来的都不知道,被九重雷劫劈了都还阴魂不散的——鬼知道他现在是人是鬼还是魔呢!”
谢诛寰停下脚步,喘了口气。
他继续道:“他是修为比我高,你要说我见了他,心里没有一点害怕,那也是假的。可怀嘉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了啊,萧宗主!我就只剩他这一个了!你懂么?你根本不懂!!”
丧亲之恸,彻及肺腑。
但萧如珩只是闭了闭眼。
他的声音很轻:“神医,恕萧某不能。”
谢诛寰愕然地看着他。
不是说流云宗主萧如珩素来行侠仗义吗,这会怎么突然就蔫巴了?
许久,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气得转身大踏步走了,把树后的那群小崽子也吓得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冬至的这一天,修真界中各大宗主都接到了一封奇怪的请柬。
请柬以见微真人的名义,请他们三日后相聚论剑。
信尾还有真人亲印,真伪倒不用怀疑,但有两件事显得奇怪又刻意。
其一,是相聚地点,乃是见微真人当年渡劫之处,为一处早已倾塌的地宫。怎么看,也不是个适合论剑的地方。
其二,请柬最末尾处写道:此事须保密。
论剑一事,又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可见微真人的亲印摆在那里,对方又是修真界中说一不二的第一人,各位宗主无论如何,也不敢拂了对方的这个面子。
萧如珩自然也收到了这样的一封请柬。
但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同时还收到了另一封信。
两封信是一同送来的。信上是时轶的字迹,写了京中一间客栈的位置。
因而,寄请柬的人究竟是谁,于他而言昭然若揭。
“所以这些请柬,都是你寄出去的?”
月色下,客栈外。
面对着萧如珩的质问,时轶摇摇晃晃地坐在阑干上,并没有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
萧如珩来得很匆忙,早先那副在谢诛寰面前镇定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了:“长亭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时轶这才悠悠道:“睡下了。”
“睡……下……?”萧如珩愣了,琢磨着这两个字的意味。
要知道,修为如他们者,早就不再像凡人那般,需要以睡眠来缓解脆弱身躯的疲惫。这种状态于他们而言,是有些古怪的。
他几乎是向对方怒目而视:“你对他做什么了?!”
“萧宗主,”时轶学着谢长亭的口吻叫他,“倒也不必将我想的这般不堪——长亭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累?”
“如若真说有什么事,却也与我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