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28)
赵识君有些疑惑地看向幻影中时轶的对面。
那里分明没有人形。
难道他们见的,不是人?
他的答案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为时轶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说:
“见过魔主。”
赵识君的神情就仿佛是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被黑雾困住的时轶依旧沉默地立在原地。
“这便是你要带给我看的那个孩子?”
低沉喑哑的声音在整座九重血眼中回荡。
赵识君终于知道,为什么时轶对面,没有人形了。
彼时彼刻,站在他时轶对面的,正是这九重血眼本身——魔界之主!
魔主音声飘渺,于血肉间来回激荡。他像是站在了一个人的胸腔中,嗡鸣声中,听人语带嘲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一天啊……你闻人镜所生之子,非六道清明,反倒时时刻刻为妄念所扰,该说,这也算是因果轮回么?”
“得与失本就因果相对。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在失去时,也会如当初一般轻描淡写。想来修行太过容易,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呐……”
谢长亭赶到京郊的这处废弃木屋时,院里院外都已经没了动静。
屋内还亮着灯,在窗纸上映出了一个人形。
他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失踪了几日的谢诛寰,立刻便破门而入:“舅舅?”
谢诛寰一见到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刚一得到松绑,他便破口大骂起来:“个杀千刀、下地狱的破烂货,使得腌臜手段偷袭老子!娘的,我非得去弄死这玩意不可!”
他一面大叫着,一面冲出了屋子。
谢长亭连忙追过去:“……舅舅,你等等!”
然而,一路追到了院落外面,却看见谢诛寰停在了原地,不动了。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退后一步,肩膀甚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谢长亭疑惑道:“……何事……”
他忽然间闭上了嘴。
一股浓烈、恶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肖寻找,谢长亭一眼就能看见这股血腥气味的来源:月色之下,一潭巨大的血池中,黑色粘稠的魔血正不住翻涌。
它们似乎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形状流动,自上而下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九重血眼。
这个念头一下便冒了出来。
谢长亭并未见过真正的九重血眼,但此物的污秽程度,已足矣让他确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怀嘉,你做什么!”
谢诛寰忽然大声道。
谢长亭摆了摆手。他走到翻涌的魔血前,弯腰,用指尖沾起一点。
片刻后,他道:“他下去了。”
谢诛寰一时间没听懂:“他下去了关你什么事?怀嘉,难不成你还想下去抓他?咱们还是算了吧,这玩意……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太邪门了!我们现在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谢长亭却回过头来。
谢诛寰忽然话音一顿。
他有点不确定地张了张口:“……你说,谁下去了?”
谢长亭:“时轶。”
谢诛寰:“时轶啊,我还以为你说那个杀千刀——不是,你说谁下去了?!啊??”
谢长亭又看向血池,神情似乎有些忧虑。
他道:“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什……”
谢诛寰瞠目结舌。
时轶。
他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不过不代表他不记得这个人了。
谢诛寰记得一清二楚,那个臭小子,第一次见面就对他们家怀嘉搂搂抱抱,手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流氓混账。
——不是早就死了么?
怎么还在这阴魂不散啊??
“不行。”他这边还在震惊之余,那边的谢长亭已经做出了决定,“舅舅,你在此处候着,我不太放心,下去看看。”
谢诛寰露出了一点痴呆的表情:“……啊?”
“你千万不要下来。”谢长亭又道,“若是碰上赵识君,你不是他的对手。”
谢诛寰立刻瞪大了眼:“谁说我……!!”
然而不待他再以言语烘托自己实力,谢长亭已经一脚踏入了血池之中。
谢诛寰眼睁睁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黑血沾染上洁白的衣袍,又瞬间将谢长亭的身形吞没殆尽。他一下冲到血池旁边,可望着这诡异的汹涌澎湃的浓稠黑血,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追上去。
况且,他只是一介药修,此刻再追着进去,不仅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会给对方徒增麻烦。
良久,他一屁股坐在了血池旁,抬头望着漆黑夜色,两眼空空,内心泛起了一点“我家漂亮的小白菜真的被猪给拱了”的不真实感。
谢诛寰有些茫然地想:他到底是看上那种臭小子哪点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赵识君:神医所见略同
谢诛寰:滚几把蛋(五分钟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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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评论区掉落新年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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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动九州(六)
谢长亭穿行在血肉组成的山洞间, 血污脏了衣角。层层叠叠的黑雾向他涌来,却又在即将接触到他的前一瞬纷纷退却。
洞穴之中,隐约有人声传来。于是他又拔出了剑。
不知为何,无极一出鞘, 方才退去的雾气猛然便朝剑身上聚拢而来, 黑压压地围了一大圈。
谢长亭皱着眉头, 挥了下剑,却怎么也赶不走剑上的黑雾。
“你不适合修行。回去吧。”
有人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谢长亭回头,发现重新在自己身后聚拢的黑雾上显出了影像。他仔细看去, 发现开口说话的竟然是青年模样的玄鉴真人闻人镜。
而在闻人镜的对面, 立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身后背着一把快要和他整个人一样高的长剑。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剑。
它如今就在自己手中。
“我不适合。”背着剑的孩童仰起脸来, 面上是与年龄极为不符的讥讽之色, “那抛妻弃子的玄鉴真人便适合吗?”
对话有些沉重。谢长亭想了想,向那处雾气靠了过去。
他一走近,雾就散了。可很快又有新的雾气在前面不远处重新聚拢。
画面中的时轶在练剑。谢长亭很熟悉这样的场景,他曾经在时轶的回忆中见过一模一样的情境。
每拨开一处雾气,新的画面便会随之出现。画面上的人从一个只比剑高出一点点的孩童,渐渐成长为谢长亭见过的少年。无时不刻, 他都不将那把剑拿在手中, 一路走过酷暑寒凉,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暗暗憋着一股劲似的, 从未露出过半点怯懦。
熟悉的场景令谢长亭心中的不祥愈发浓重。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看到的这些都是属于时轶的回忆。
这时候, 他又忽然想起, 自己曾在书中读到过关于九重血眼的记载:
误入此处者, 大多神智癫狂而死。
得道高深者, 心境也恐为魔念浸染,自此难精进。
画面转了又转,由冬到夏,又由夏到冬,画面中的身影却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孤单到了近乎有些可怜的地步。
而到了最后一幕时,画中人的模样已与现在无甚差别。夜已深,月华流转,落在院中一道孑然身形上。
时轶凝视着手中的无极。他面上那股似乎永远都不服输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漠然。他漠然地看着这把轻而易举便能取人性命的长剑,神情冰冷,好似世间万事万物,都与他并无干系。
许久,轻轻挥出一剑。
从力道到弧度,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灵气迸发,无形剑影瞬出。
谢长亭几乎吃了一惊:有些太快了。
对于一个出生在凡间、从小耳濡目染红尘气的人来说,他的修为精进……太快了。
快到了某种不正常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