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14)
谢长亭:“……”
他最终还是道:“他救过我两次性命。以命换命,我无以为报。”
萧如珩扶额。他分外苦恼地说:“我知道,他待你是有点……嗯,不同。这么多年下来,我还从未见他待谁,这般……长亭啊,可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时轶活在这世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个‘乐’字。”
“你令他觉得有趣了,他从此便会乐此不疲地缠着你。可是,长亭,若是只缠着你也罢了——你就不怕他也拖你下水么?”
谢长亭:“下什么水?”
萧如珩顿了顿,口中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来:“飞、升。”
飞升。
谢长亭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飞升。
飞升不成。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若是能一同飞升,也算长相守。
——飞升?若是能一同——飞升?
——我那时早知……我这一生,都再飞升不得……
——我的修为,便到此为止了……
回忆骤然翻涌,将他带回阴暗逼仄的地宫。
赵识君如癫似狂的声音回荡在他耳畔。
——那你告诉我,你肯驻足人世间,陪我一介凡人,哪怕一日?你肯么?
谢长亭摇了摇头,将神思自回忆中拉出。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萧如珩凝视着他:“也罢。想来此事也难再说服你。可是,长亭,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这件事我早便知道了,只是当年我当时轶已魂飞魄散,便觉得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因而也从未向你提起过。可如今他又忽而重现,我昨夜辗转反侧,思虑良久,只觉得……不得不警醒你一二。”
“你应当也知道,飞升此事,除却生来天赋与刻苦修行以外,还需要另一件物事相成,那便是澄澈的心境。”
“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心境澄澈的,长亭。时轶他心中……有一桩心魔。他不求飞升,且反其道而行之,兴许正与此事有关。”
谢长亭在心中叹了口气:“此事我略知一二。”
那日在心魔境中,所有人都见过了,时轶的心魔是何等凶险之物,只凭假扮玄鉴残魂,就将一众修士大能耍的团团转。
“方才你问我,是否见过时轶宗门。”萧如珩缓缓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见过。”
“我不仅见过,我还知道一些往事秘辛。”
“比如说,当年玄鉴真人分明立起了玄天柱,可天地大浩劫依旧到来——血流漂杵,生灵涂炭——你有没有想过,到底为何?”
“为何?”
“为何他时轶心中,会有挥之不去的魔念呢?”
谢长亭静默良久。
他并非没有想过。
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可萧如珩比他残忍许多。他一字一句,说出谢长亭心中曾隐伏多年的答案:“因为天地眼陷落了。”
“我见过时轶的宗门。那里有同青丘一模一样的气息,我不用看便能认出,那处叫无名境的地方,就是从前人间的天地眼,飞升仙界与人间交界之处,天地灵气之本源。时轶把它装扮成了从前的模样,却依旧难掩其早已陷落的事实。”
“——你便没有想过,兴许当年,他时轶,便是造成这场天地大浩劫的元凶吗?”
萧如珩话意尖锐,步步紧逼。
谢长亭合了合眼。
他嘴唇微启。
然而下一刻,却是剑鞘撞上门框的声音响起。
不轻不重,似有意而为之。
二人齐齐回头。
时轶怀中抱着无极,立在门口,已不知听了有多久。
而他们中,竟然谁也没有觉察到对方悄无声息的到来。
萧如珩脸色骤变。谢长亭也是神情微顿。
唯有时轶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他甚至仍旧有力气保持笑意,先是看了看萧如珩,又看向谢长亭。
良久,谢长亭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你不见了。”时轶道,“我就来找你。”
来找你,却听见了这样一番话语。
萧如珩咬了咬牙:“你……听了多久。”
“大差不差。”时轶轻松道,“都听见了。”
萧如珩:“……”
他抬眼,直视着对方:“你知道,我担心长亭。”
神情肃穆,没有半分要开开玩笑、缓和气氛的意思。
气氛愈发剑拔弩张起来。
“嗯。”时轶淡淡道,他从倚身的门框旁站直了,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萧如珩与谢长亭当中,像是要挡住他的视线、亦或是某种宣誓主权。
“多谢你当年接了我的信,救过长亭。”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萧宗主是亭亭长辈那一辈的人了,或者说自居长辈(因为热爱装年纪小的某人也、、
昨天出门太忙了没更新,今天多更一点
——
第70章 误红尘(八)
萧如珩走得不太情愿。
但是时轶拦在他与谢长亭当中。他比这两人都高出半个头, 彻底阻绝了双方的视线。
用意昭然若揭。
萧如珩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时轶,你我相识这么些年,你知道我的为人。”
房中气氛压抑。谢长亭有些想跟着他一起出去。可紧接着, 时轶就转过身来, 看着他。
谢长亭被他拦住了去路。
良久, 他道:“我信萧宗主的为人。”
时轶淡淡道:“的确无可挑剔。”
“若是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不知怎的,谢长亭不太想看他的眼睛, 他将目光移向别处, “我会听你说。”
时轶却是“嗤”地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要替自己辩驳么?”他道,“只可惜, 他说的都没错。”
谢长亭:“……什么?”
“我说, 他说得都没错。”
时轶忽然伸手一抛,将无极连剑带鞘,丢向了谢长亭。
谢长亭接住无极,后退一步,不解道:“你做什么?”
“赔给你。”
“?”
“你的剑被我弄断了。”时轶道,“那柄剑……是我母亲铸的。那时候我不在她身旁, 不知她是如何铸成的, 实在不知该如何重铸。”
顿了顿,对上谢长亭的目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谢长亭不语。
看他这副模样, 时轶反倒是笑了:“怎么,你是第一次认识我?我行事向来如此, 来去无羁, 随心所欲。我以为那年雪夜, 我剖你师弟金丹时, 你便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了。”
“谢长亭,你从前将我当恶人时还好好的,如今认识得久了,怎反倒优柔寡断起来了。”
“所以你救我,是出于玩乐,觉得我很有趣。”谢长亭平静道。
时轶似乎是愣了一下:“我以为你知道。”
“我是知道。”谢长亭道,“只是从未听你说过。”
时轶:“说什么?说我救你是因为喜欢你?还是说见了你便想亲你、抱你?你爱听什么,我都可以说与你听——可我每次说起后,你便总是避着我。当然,我知你并非真心厌恶我,毕竟在你眼中,害得你险些身死的师兄师弟,你都不曾怨恨过他们。”
“不过没关系,谢长亭,如若你真认为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大可以继续如当年那般厌恶我,我也可继续这般缠着你。毕竟我以此为乐,不是么?”
他向着谢长亭说话时,很少言语会这般尖锐。
谢长亭心中突突地跳。
他就像是走上了一处悬崖,左无退路,右是深渊。
身前是迷雾重重,身后人步步紧逼。
耳旁如有雷声轰鸣,但周遭只余如死般的寂静。
时轶盯着他,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两人都一动不动。
许久,他像是终于失望一般,空着手,一转身,向屋外走去。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谢长亭的身体先思绪一步而动。他一把抓住时轶的衣袖,连同衣袖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