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1)
这是那日他去悬济宗时的坐骑!
巡天听见主人唤它,又是一阵兴奋,不住地从嗓子中发出低低的嘶鸣来。
“嘘。”谢长亭连忙制止了它,左右听了听,四周安静异常,不知时轶此刻身在何处。
他压低声音道:“乖马儿,你是如何寻到此处的。”
巡天又用头蹭他,像是在埋怨他将自己扔下。
谢长亭终于是笑了笑,拍了拍它的脖子,又伸手去摸它两侧的羽翼。
他自小就很招各类飞鸟走兽的喜爱,大到宗门后山的野熊,小到静心池里的王八,见了他都要挨个来讨摸。
至于巡天,是某次他同师兄弟下山北游时,在山野间遇见的小天马。
天马一族生性胆小,畏人,见了他们顿时纷纷展翅飞走。唯有小天马踢着蹄子朝他跑来,来回打转,甚至还赖在他脚边打滚撒娇。谢长亭只得将它带回宗门,养在了身边。
“你是怎么进来的?”谢长亭说着,朝紧闭的石门看了一眼,“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巡天扯着脖子,嘶鸣了一声,不知在说些什么。
……奇怪。谢长亭心想。
他视线一转,落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上面不知何时,已放上了新的托盘。
谢长亭揭开一看,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一碗莲子羹。
他手上动作一顿。
上善门建在北方群山上,终年寒凉。
他已不知多少年未见过莲子了。
昨天他不过是随口一提,祖籍在江南……
碗碟下还压着张字条。
谢长亭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下山去了,午时回来。一会冯文圣要带雪莲来,你且歇着,勿四处走动。时轶。”
“另外,我在山脚下见到了那日你所乘的马匹,便将它放进来了。小马脾气挺躁的,见了我就想蹬人。”
他细细读完,心里泛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为何?他想。
若先前那位宗主当真认得他母亲,难不成时轶也认得?
可此人五六年前才在修真界中声名渐起,自己先前更是从未见过他。再配上那胡作非为的性子,或许他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今年刚过二十也说不定。恐怕他记事时,自己母亲就已故去了。
谢长亭靠在墙边,读着字条,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再一抬头,发现巡天等他等得百无聊赖,已自行掀了他的碗,将其中的莲子羹舔干净了。
谢长亭:“……”
他失笑,去摸它的头:“好吃么?”
巡天不出声,只是上下动着嘴。
谢长亭又召道:“巡天,你过来。”
巡天乖顺地在他床边跪下了。他费力地撑起身体来,勾住它的脖子,将自己从床上挪至马背。
天马身上并未配着缰绳与马鞍,脖子滑溜溜的,谢长亭费了不少力气才抱紧它。
“走吧。”他道,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能去哪里,“我们先在此处逛逛。”
比起养伤,他更想探探自己所在的“无名境”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至于某人的嘱咐,已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巡天低了低头,跨过旋开的石门。
接着,它嘶鸣一声,双翅用力,腾空而起。
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谢长亭伏着身,一低头,便能再次看见那些人间绝无的美景。
亭台楼阁,琼楼玉宇,天际彩云飘飘,地上银花满树。
与昨日幻境中所见一模一样。
谢长亭愈发肯定自己昨日所见绝非梦境。他从未见过这类景色,它们又怎会如出一辙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随着巡**山下越飞越远,他心里也悄然泛起一丝古怪来。
不知为何,他们飞了这一路,却没有瞧见任何飞鸟走兽。
——为何这天造地设的灵境之中,却是一派死气沉沉,连一只活物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后,再看这仙境般的一方天地,愈是良辰美景,便愈是悚然。
就在此时,他身下的天马忽然颠了下步子,又伸开双翼、四肢踏出,降落在了崎岖的山林之内。
“怎么了?”谢长亭道。
他抬起头来,接着便看见了令巡天停步的原因——
此时此刻,就在他前方不远的位置,张着一面将群山尽数囊括的巨大结界。界面透明,宛如一捧悬而不落的池水,其上波光粼粼、华彩流转,将界内群山隔作了自成一方的小天地。
谢长亭心中一沉。
他催促着巡天继续前行,最终在结界前停下,自己则倾身折了一根柳枝,探出了结界之外,又收了回来。
柳枝完好无损。
奇怪。谢长亭想。
他本以为这结界会阻止他离开这无名境,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各大仙门在自己的宗门外沿设下禁制是常有的事,为的是防止凡人误入、妖邪擅闯。
上善门的宗门结界就是见微真人亲自结的,上设三百七十道禁咒,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谢长亭先前一心修剑,对结界之术习而不精,但他此刻也能断定,眼前的结界,并非是作禁制之用。
他沉吟片刻,心下一横,让巡天继续前行。
一人一马便径直穿过了结界。
撞上那粼粼波光前,谢长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眼时,只见他手中鲜绿的新柳寸寸弯折、凋败,转瞬之间,已成了一截枯枝。
“……”
谢长亭坐在马上,极缓慢地回过头去。
眼前的仙境正以目力可及的速度四散崩裂,玉阁倒塌、仙树颓然。境中好似起着漫天狂风,摧枯拉朽,而境外的马背上,谢长亭耳畔的一根发丝都未曾动过。
数息后,一座光秃秃的荒山落入他的视线之中。
山坡上还能隐隐望见一座低矮的孤坟。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孤坟所在,正是原先的灵虚洞处。
——这整片无名境,竟是一个以法术织就的巨大幻境!
谢长亭霎那间便明白过来,或许昨日所见的“宗主”“老三”等人,并非活人神识,而是游荡于人间、被囚禁在此地的魂魄!
而自己之所以能在那时看见他们,正是因为魂魄有损,神魂离体!
那囚禁他们的人……
自然是,设下此境者。
他背后阵阵发凉,夹了夹马腹,想要催促巡天离开。可巡天却忽然开始原地踱步,不肯继续前行,似是有些焦虑。
谢长亭皱眉:“怎么……”
“——师兄,你当真看见那药修老祖来了此处?”
一道人声骤然响起。
听方位,就在他们的近处。
另一道声音紧接着道:“当真啊,难道我还能看花了眼不成?那死老头成天穿一身绿到处招摇,我想认错都难!”
谢长亭动作一滞。
这声音……似曾相识。
“那,要、要不然,咱们还是给长老通传一声吧?”
“也是。这里荒山野岭的,那死老头千里迢迢到了这,总不可能是为了采什么药吧。”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朝谢长亭所在走来。
谢长亭立刻翻身下马,示意巡天跪下。一人一马藏在不太茂密的矮林之中。
长靴踏在枯叶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心跳极快,隔着交错的矮林,看见一前一后两名身着白衣的青年。
走在前面的那位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祭出一道传音符来,小声开口道:“启禀师叔,弟子寻到了那悬济宗主歇脚之处,可附近并无灵山,只有一座荒山,不知那时轶的藏身所是否就在此处。”
随着弯腰划出法诀的动作,青年腰间的一块铜制令牌晃荡了两下。
令牌上赫然是“上善”二字。
与此同时,谢长亭也终于看清了此人的面容。
不是别人,正是他那被时轶一剑劈过,同他一般修为全失的师弟,赵闻竹!
谢长亭讶然。
他依稀记得,自从身受重伤、金丹碎裂后,赵闻竹便郁郁寡欢,成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肯见人。也只有逢年过节时,自己才能见上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