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03)
“那时我尚不记事,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何事,只记得我反反复复做过的这个梦。梦中便是……毁灭的那一天。”
“每次梦境的起始,都是家中来了客人。”
“客人是个年纪比我大些的哥哥,”老妇人说这话时,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神情显得有几分惘然,“我不认得他,但家母见了他,似乎是分外高兴,将他迎入了家中。”
“这个梦反反复复,我做了整整百年,每一次,都是大同小异。”
“唯独有一次……”
谢长亭微微开口,却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那一次,”老妇人将浑浊的视线投到了谢长亭身上,“多了一个人,与那少年一同前来。”
“是你。”
“是你,”她说,“小公子,我在梦中见过你。”
“可在那道梦之前,我从未见过你。”
谢长亭心中微微一紧。
“我寻常做了梦,梦中之事都记得不甚清楚。有时一睁眼,便忘记了。”老妇人目光迷茫地看着他,“可唯独那次,记得分外清楚。”
“我原先以为,是记得岔了。直到今日……我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你,小公子。我见到了,一个梦中之人。”
“你……你究竟从何而来?”
谢长亭默然良久。
最后他只是温声道:“时候不早了,老人家还请早些歇息。”
“小公子!……”
可谢长亭已不由得她再多问,只身出了门。
门外空空如也。他也只是犹豫一瞬,便不再逗留。衣袖一摆,原地人形便已消失不见。
空无一人的长街上。
巡逻的将士走着走着,余光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立刻回转身形,将手中的火把对准了那个方向:“什么人!”
话音落下,火光映亮之处,却是一片空空。
巡逻将士愣了一下。
谢长亭适时地与他擦肩而过。
直到将愣在原地的将士甩在身后,他才停住脚步,将身侧紧握着的手举到了眼前。
……方才忽然有人来信,自己倒是隐去了身形,符纸却是堂而皇之地飘在空中,差点便教他人发觉了。
他展开符纸,却是萧如珩给他的回信。
信上对他方才的疑问只字未提,而是另起了两行。
第一行是:“速回仙盟。”
第二行是:“有异状。”
谢长亭手中一动,五指收拢。下一刻,蓝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地将符纸吞没,连灰烬也不曾剩下。而他转身,纵身一跃,便进了一旁客栈的二楼之上。
房门被轻轻叩响,随即便向里旋开。时九以人形立在门口,虽已夜露深重,却是一脸的神清气爽:“长亭哥哥,你怎这么快便——”
“我要回盟中一趟。”
“啊!这么快?”时九下意识地一回头。
令她神清气爽的原因此刻正倒在她背后的地上——几个时辰前还威风凛凛、口出狂言的太子殿下,此刻狼狈不堪、满脸血痕地倒在地上,目光空洞,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是对逃出此处绝望了。
“方才这臭男人想逃走,我便教训了他一番。”时九没忍住,得意邀功道,“这下他便再也不敢了——长亭哥哥,我们走了的话,便把这人这么丢在此处么?该不会招来麻烦吧!”
谢长亭却说:“我一人回去。”
时九顿时不解:“为何?我,我……长亭哥哥,我方才是、是给你惹麻烦了,你该不会是不要我们了吧!”
她说着,偷偷瞥了一眼谢长亭脸色,发觉的确比平时苍白几分,心中不由得愈发担心起来。难不成是他在这京中遇见什么事了?
可还来不及问询,就听对方道:“一会便会有人来接你们。”
“有人?谁?萧老头子?”时九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了,“是出什么事了么?为何你这般心急要回……”
谢长亭默了默。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想了又想,最后轻叹一声:“……兴许真是幻象。”
“什么幻象——哎,谢长亭!”见对方欲走,时九一下连礼数都忘了个干净,一下扑腾着翅膀从原地蹦了起来,“你说谁要来接我们!”
可谢长亭并未言语。
他只是凭空做了个手势,一道禁制立时便铺天盖地地织开,将左右两间客房一并包裹起来。时九一下撞在禁制之上,落了地,支棱着羽毛,慌张道:“你去哪里!!”
谢长亭匆匆下了楼。
这会他没有再翻围栏,而是顺着木梯走了下去。大堂内灯火通明,守堂的店小二根本没有半分觉察到有人出现。
他稍稍放慢了些脚步,心跳却愈来愈快。摇晃的灯光,长街上巡逻的车马声,店小二百无聊赖的注视……周遭的一切,都有一种如虚似幻的感觉。
谢长亭心烦意乱地在客栈门口停住脚步。
他还未来得及伸手,下一刻,木门却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谢长亭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一个头戴斗笠、浑身湿漉漉的人从屋外跨了进来,与他擦肩而过。
来人似乎是个青年人,一头乌黑的长发也被雨淋得湿透,黏在他的脸侧,显得有几分狼狈。
他并未看见已隐去身形的谢长亭,径直从他身旁走过。而发呆中的店小二也被开门的声音惊动,登时站了起来:“谁!什么人!”
那青年对他说:“我要住客。”
“住客?!”店小二猛然提高了嗓门,“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外面在宵禁!你、你是从何而来的,啊?”
谢长亭并未理会这两人的争执,只是顺着被青年拉开的木门,无声无息地从客栈中离开了。
方才此人从他身旁过去时,他就已然明了——对方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店小二则不然。他先是死死地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又抬眼,看了看屋外的天空:月明星稀,连半片云都没有。
而他面前的这个人浑身湿透,显然不可能仅仅为夜露所染。
——难不成是去跳了河,刚刚才从河里爬上来,这才躲过了官兵的搜寻?!
他张着口,瞪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对方很可能是个十足的疯子。
“你……”店小二咬了咬牙,最后决定吓唬一下对方,“我告诉你,你违反宵禁,是要掉脑袋的!我收了你,我也要跟着掉脑袋!若是你还识相,便……便立刻关门出去!否否则,我便要去报官了!”
他面前青年人的面庞被掩在仍在淌水的斗笠之下,看不真切。青年人像是没听见店小二半句言语,又淡淡重复了一遍:“一间房。我来住客。”
他说着,忽然间朝屋外看了一眼。
店小二下意识地便以为他是与他人同来的,也跟着一抬头。
可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下一刻,他心口蓦地一凉。
店小二猛地一怔,缓缓地、难以置信地垂下头来。
——他这一生看见的最后一分光景,便是一把如雪般剔透的玉剑,自他胸前缓缓抽出。
而手持玉剑的青年人甚至没再看他一眼,只是漠然将剑抽出。
青年人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打开、尚未合拢的木门,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似乎是想去捋一条并未存在的白胡。
作者有话要说:
数了数,今天明天可能还有3章要更新(泪眼朦胧)
——
第64章 误红尘(二)
十万禁军巡查整整一夜, 几乎将皇城翻了个底朝天,仍是不见太子踪迹。
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这么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怎么看怎么凶多吉少。
不过, 不知为何, 昨天夜间, 素来横行的妖魔竟然半分踪迹也无。巡查整整一夜,没有一人见妖魔而上报。
满城的妖魔好似一瞬之间,全部消失了。
就好似……达成了某种目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