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83)
可是安静,并不代表她最初囚禁他的企图已经消失。
张行简睫毛如羽翼,轻轻颤抖。
他垂下眼,许久不说话。
他低声:“非要如此不可?”
沈青梧看出他的不情愿。
她心中竟有些放松:不情愿的张行简,和那苗疆小娘子说得分明有出入。若张行简当真心悦她,岂会连床笫之事都如此勉强?
自由自在的小小梧桐,哪里明白那月亮千回百转的心事。
她哪里知道,张行简在百般克制自己的沉沦——男女亲昵最易露出本性,最易暴露本心,也最易引人沉迷。
张行简自身知道自家事,他知道自己很难拒绝得了她,他只是试图拒绝:若是可以不对沈青梧动心,若是世上有不对她生情的法子,他必然是要用的。
他如今最怕与她亲近,最怕自己沉溺于此,无法割舍。
风呼呼吹打窗板,雪夜多么清冷,舍内的炉火却烧得旺盛。
沈青梧抓着张行简的手,淡漠告诉他:“我非要如此不可。”
他蓦地抬头,看她一眼。
他又垂下眼。
沈青梧想欣赏他更多的挣扎与烦恼,想欣赏他的厌恶与排斥,但张行简僵坐着,明明睫毛颤得厉害,他过了半晌,说的居然是:
“随你。”
沈青梧:“……”
张行简抬头时,目中的不自在已经被他掩饰,他淡然微笑:“沈将军欲做什么,在下从来就反抗不得。沈将军何必问在下意见?”
沈青梧轻飘飘:“怕你不配合……就如之前那样,死鱼一样躺那里,半点反应也不给,还将自己逼得又吐又晕。”
死鱼一样……
张行简一言难尽:他在她那里居然是那样?
可她要他此时说什么?
说他不会像死鱼一样了?
说他会对她敞开心怀,配合她的鱼水之乐?
纵是张行简性情淡泊,他到底是张家静心养大的清贵骄傲的郎君。他说不出那种话。
张行简便沉默。
而这在沈青梧眼中,必然是他并不情愿的信号。
不知是不是张行简的错觉,他被握着的手尬,感觉到她手的温度回暖。他发现她情绪好像高涨了起来,不再如先前那么冷厉。
沈青梧当然很高兴。
她不想结束她的假期,她暂时不想抛弃张行简。他若对她无心……她就喜欢不动心的张月鹿。
那“同心蛊”……
等她确定了一些事再说。
沈青梧站起身,走到张行简面前。他不得不抬头看她,目中无奈。
他都默许了,她还要怎样?
沈青梧站在他面前,弯下腰,恶劣无比:“你不会再像死鱼一样了?”
张行简敷衍:“在下本就不是死鱼。”
他微笑:“只要沈将军注意自己的言行,在下也不是不能配合。”
沈青梧:“那我、我……”
她跃跃欲试,往前走,抵着他膝盖。他不得不腿分开一些,好让这个非要挤进来的沈青梧站到他两腿间。他沉浸在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纠结挣扎中,听沈青梧俯身,在他耳边轻语。
沈青梧:“我要你主动。”
张行简:“……”
他眼中的笑快要维持不下去,不过勉强维护着自己淡然的模样:“在下听不太懂沈将军的意思。”
沈青梧:“之前你多快活啊。”
张行简:“……?”
他迟疑:“是、是吗?”
沈青梧:“我在上的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躺着享受。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生意了。不过你那时身上有伤,我到底良心未泯,不想折腾你。而今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你总不能回回等着我动,你只享受便是。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沈青梧兴致盎然:“这次我要躺着,我要你来,我享受!”
何等大胆发言。
张行简这辈子都没听女子说过这么肆意的话。
他静坐不语,耳际已绯红一派。
张行简片刻后,抬目幽幽看她一眼:“沈将军是否忘了你我谈好的条件?此事应当算你勉强我做事吧?”
沈青梧目中一亮。
她再次确定张行简果真不喜欢她。
不然,谁会在这时候要谈条件?
沈青梧好心情地挥手:“你不就是想要我帮你做事吗?你想要我做什么,才能被我睡……不是,是换过来。”
张行简温声:“两件事。”
沈青梧皱了皱眉,且听他的筹码是什么。
张行简轻轻晃了晃她握着他的手:“沈将军帮在下摘了手脚上的拷链。”
沈青梧扬眉,思忖片刻,觉得无所谓。
他逃不掉的。
沈青梧:“这个容易。”
她突然想扮演一会儿体贴娘子,笨拙掩饰:“我早就想为你摘了,只是你先前总是气我,我就忘了。”
张行简微笑,自然不揭穿她那胡乱的谎。
他仰着颈,目光飞快地从她脸上划过。
他道:“再扮一次白日时那个青面狰狞鬼脸给我看。”
沈青梧:“……”
沈青梧疑惑:“你图什么?”
张行简镇定:“我喜欢看,与你何干。”
沈青梧将手按在他心口,察觉他掩饰不住的狂跳心脏。
沈青梧惊讶地看他,他雪白颈上的红意更深,另一只没被握的手撑在榻上,绷得紧实。
沈青梧想了想,又低头,掐住他下巴,逼他抬头看自己的眼睛。
沈青梧猜着他为什么想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她问:“你想看我出丑?”
张行简:“……你若那么理解,也可以。”
沈青梧:“……你什么毛病啊?”
张行简轻笑:“你什么毛病,我就什么毛病。”
她不能理解他心跳那么厉害的原因,但是扮鬼脸出丑,对她来说并无所谓。
沈女侠爽快点头。
她洋洋得意,并有些迫不及待:愿意主动在上的张月鹿,会十分美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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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边界黑店中的战斗,也许结束得非常快。
沈青叶坐在楼梯上捂着耳朵,不想自己受影响。一阵寒冷的气息拂过她鼻端,她尚未反应过来,腰肢被人提起。那人轻轻一提,就将她抱入怀中。
沈青叶还没感觉到被冒犯时,冷风灌来,那人提着她,从骤然打开的窗口飞了出去。
从头到尾,客栈中没有人追出来。
沈青叶心跳剧烈。
那人提着她在寒风中疾行,她晕晕然,心跳过快,整个人因气流的快速移动而胸闷气短,面容一点点苍白。
沈青叶说不出话,或者说提着她的人感觉分外敏锐。沈青叶快要晕过去时,脚忽然踩到了地面。
脚踩到实地,沈青叶身子轻轻一晃,便摔倒下去。她手吃痛地扶着地面喘气,迟钝地发觉这是一片枯黄草地。
空气中落叶的气息浮动。
一片黑暗中,沈青叶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她抬起头,发现一轮苍月挂于天际,风声瑟瑟,叶摇草枯,她正曲坐于一片深林中,仰头所见,是树间静站着的一位青年郎君。
那郎君有着极好的轻功,非常轻盈地踩着一根蜿蜒伸出的枝条,月光照于他颀长身形上,褐衣飞扬。
这是一位十分冷峻的江湖人士,垂眼盯着沈青叶,目色清淡,神色澹泊。
沈青叶咳嗽着,缓缓开口:“你、你便是秋君吗?”
秋君站在深林树枝上,并不开口。
沈青叶:“客栈中的人……”
秋君淡漠:“都死了。”
沈青叶一惊。
想到那么短的时间,这人竟然杀光了一客栈的人?
这与她从来受到的教育不太一样,沈青叶从不知道除了战场,还能迅速死那么多人。她怔然不语,面色更加雪白。
秋君淡淡开口:“冒犯‘秦月夜’,囚禁‘秦月夜’的人,本就该杀。
“你既自称是秋君的妻子,那便是‘秦月夜’的人。他们明知你与‘秦月夜’的关系,依然选择将你强留。他们本就是要与‘秦月夜’为敌,本就是挑衅。我主‘罚’,自然亲自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