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48)

作者:伊人睽睽

如今是在山间?哪里的山?

长林他们呢?

此人是谁?

张行简默默判断着环境。

他蹙着眉,缓缓摩挲熟悉四周环境。他每动一下,胸前伤口的血都向外渗,但他浑然不觉。他扶着竹竿站起来,铁索仍在手脚上,叮叮咣咣声音在此清晰万分。

秋日凉风吹拂他浸了血的白袍,泠泠清寂。

张行简声音轻柔:“是这位大侠救了小可?”

他不提“挟持”,不提昏迷前那场战斗,只说“救”。

蹲在溪水边洗弓的沈青梧,诧异地侧过头看那风姿独绝的郎君。她以为他醒来就要开始与自己斗心思,与自己谈条件……但张行简这个反应,唔。

沈青梧看着张行简迷离的漂亮若琉璃珠子的眼睛。

那么黑,那么清,然而没有一点神采。像是被秋日的雾笼盖,烟云重重,富有诗意。

沈青梧一只手洒洒水,托住下巴,眨眨眼:

张行简变成瞎子了。

……真惨啊张行简。

你能怎么办呢张行简。

沈青梧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如果她不是沈青梧,张行简会喜欢上救命恩人吗?会被困在救命恩人身边吗?

她若不是沈青梧,能否以其他人的身份,得到张行简?比起沈青梧,他是不是更容易被沈青叶那样羸弱善良的娘子打动?

若是最开始,她与他的救命恩怨,换一种方式,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张行简没听到那人开口,以为那人在判断自己,他语气更和气:“敢问大侠如何称呼?”

他听到一个有些别扭、却娇柔文弱的女声怯怯响起:“奴家叫阿无,不是什么大侠。郎君,你为何倒在奴家家门口?”

张行简微怔。

他觉得哪里很奇怪,又一时说不上来。

他立在寒风中,玉骨清致,惹人喜欢。

溪水潺潺,黄叶飘零,这山间景致枯落又重现生机。

溪水边的沈青梧摸了摸自己嗓子,慢慢站起来,将手中弓背到身后。

她走向他,语调是自己从沈青叶那里学来的:“郎君,你怎么了?你看不见吗?”

第33章

山间凉风吹拂,张行简身上冷汗更深一重,向后跌了一步,靠在一树干上半晌开不了口。

他确实避开了要害。

但是沈青梧即使在事后帮他拔过箭,当时她那一只箭的力道,也不是刚从牢狱出来的张行简可以承受的。

沈青梧以为张行简要晕很久。

她在山涧清洗弓箭,打算之后带他走。不想他中途醒来,比她预料中醒得早。只是醒得早有什么用……张行简状态看起来并不太好。

他失血过多,双目失神,一身灰白染红,贴颊发丝沾着湿汗。

真是一个看着可怜的郎君。

沈青梧若是再禽兽一些,可就要趁他虚,要他命了。

不过沈青梧想得到的又不仅仅是郎君的身体。沈青梧便按兵不动,观察着张行简。

张行简靠树休憩一会儿,他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怪,有些熟悉……但他此时身体的痛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思绪,他很难冷静去思考如今情形,想出对策。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张行简始终受胸膛的箭伤影响,每一次呼吸都觉得痛,大脑神经也跟随着痛意而抽、搐。然而他朝向沈青梧的面容温雅和善,十分有浊世佳公子的气度。

他含笑:“小可遇到了些麻烦,可否请娘子相助?小可会报答娘子大恩的。”

沈青梧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她兴致盎然:他打算怎么报答?

她救他都快救上瘾了。

沈青梧捏捏嗓子,“嗯”一声。

张行简模糊视线中看到那娘子站得远远的,并不走过来,压根没有寻常人伸手扶一把的热心。

这熟悉的怪异疏离感像他记忆中某个人的风格……但他叫停自己,想他不能再那样下去了。

他不能从任何人身上寻找沈青梧的痕迹,这对他很不利。

张行简保持微笑,扶着竹竿的手微微发白:“娘子能过来扶一下小可吗?娘子说自己家在此处?敢问离此地远不远?”

远不远的。

沈青梧怎么知道?

她敷衍地“哦”一声,走向张行简。

张行简玉瓷一样好看的手伸出,想借她的力。但沈青梧在五步外就停了,她摸摸自己藏在背后的弓,再想想自己一身武袍与长马尾的装束……

沈二娘子想只要张行简挨到她,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就会猜出她不是山中民女。

于是张行简听到那柔弱的娘子怯怯说:“我爹娘教我,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扶你。郎君你自己走吧。”

张行简:“……”

沈青梧还算有点良心:“你把竹竿这一头给我,我拉着你走。”

张行简微笑:“……娘子真是格外守礼的人,是小可唐突了。”

沈青梧便牵着竹竿这一头引路,她轻轻松松在前走,张行简在后趔趔趄趄几次,她回头,嫌恶看他一眼:好弱。

但她看一眼他的脸,又原谅了他。

只是这么好看的脸,今后只能当瞎子了吗?

沈青梧伸手,在张行简面前晃了晃。

张行简视线中能看到模糊的东西在晃,他猜是手。

那娘子在试探他视力。

他便无动于衷,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他心中默想孔业当初给他下的毒不至于太厉害,因孔业不能让他死在牢中。如今出了狱,眼睛应该有治好的机会。

长林之前来救他,陌生人袭击长林等人……此地若不出他意料,应该在蜀州附近。

张行简用这些乱七八糟的思考来转移身体的痛,他听到那娘子好奇地询问:“你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张行简看着面前不停晃动的大约是手的东西,彬彬有礼:“是的,看不见。辛苦娘子了。”

二人默走。

山路难行,野林沉寂,只听到郎君手脚上的锁链叮叮咣咣响。偶尔山鸟拍翅低飞,扭头看这一对奇怪的男女。

沈青梧突然道:“你脚前面有水坑。”

张行简:“多谢……”

他听话绕路,“谢”字还没说完,就被脚下凸起的一块灌木绊得晃两下。全靠竹竿另一头的娘子用力稳了他一下,他才没摔倒。但这连番动作,让他胸口伤处的血渗得更多了。

沈青梧见他如此,才确定他果然看不见。

她放心了。

他在她的掌控之内,她便有心情好奇他:“郎君,我在水边救到你的时候,你伤得很重。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疼?”

她目光落到他手腕上的通红伤痕,那是被他自己手上的铁链磨出来的。

张行简微笑:“在下痛觉有损,感觉不到疼,让娘子挂心了。”

沈青梧心想“呸”,她信他个鬼。

她倒要看看他睁眼说瞎话,会说到什么时候。

起码此时,沈青梧因为要圆自己的谎,就不能带着张行简继续走下去了。毕竟,山林漫漫,她只是在此间停歇,她去哪里找一个山宅给张行简呢?

沈青梧圆谎需要时间。

她轻轻松松地让张行简在前走,自己绕到张行简身后,一指伸出,让张行简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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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沈青梧在山下一民宅前,堵住一对中年夫妻。

中年夫妻本要准备晚膳,就看一个英姿飒爽的长身娘子将背上的郎君扔在篱笆院外的树旁。那娘子走来,直接给他们一锭金子,看直了他们的眼睛。

沈青梧慢条斯理:“我白天在山上遇到过你们夫妻砍柴打猎,想让你们临时充当一下我父母。但是这屋子你们得临时搬出去,让给我。外面镇子上的邻居,以及我带来的那个郎君,在他们面前,有需求的时候,你们要帮我掩饰身份。”

中年夫妻为那金子心动。

但是他们看看外头那个如同泡在血中的昏迷中也十分上相的郎君,再看看面前这娘子背后的弓箭……他们不敢碰那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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