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24)
刀柄上的寒光照着年轻娘子冰凉的眼睛,一扇窗外,张行简立在屋前,抬手制住身后人忍耐不住的动作。
月光下,墙角的他看到了屋内人躲着的影子。
张行简手中狼毫忽地向前甩出,墨汁溅上窗纸。窗纸裂缝,下一刻,屋中人的薄刃出鞘,与他手中狼毫对上。
黑暗中的过招手势乱急,一稳一凶,张行简手腕翻转间,几次差点要被薄刃擦伤。忽然,一声“喵”声扑来,屋中人动作慢了片刻,张行简手腕向前推。
一只猫破开窗子,纵向张行简。
沈青梧发出一声极快的闷声,似乎被猫爪抓伤。她不动弹的时候,看到一只什么东西向她飞冲而来……
她忙后退。
冰凉的触感扎到她额心,向下重重一划,坠落下去。沈青梧抬手一抓,见是一只狼毫。
墨汁顺着她面颊一撇。
沈青梧甩脸,长林急吼吼地破门而入。
沈青梧抬头,与冲进来的长林四目相对。
长林忍俊不禁。郎君毛笔上的墨,在娘子脸上划了半张脸,沈二娘子双眸大睁,冷冷看着他,气势是凶,人却迷惘……
长林冲她使眼色。
沈青梧不吭气:没默契,看不懂。
长林已经自作主张向外喊道:“郎君,屋中没有人,小贼必然逃了!”
沈青梧错愕。
下一刻,她听到张行简轻如流水的笑声。
张行简慢悠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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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躲在屋后,透过窗缝,看到张行简抱起那只黑猫,与侍卫们反身走出巷子。
杏黄的衣袍飞扬,他缓慢行走,意态风流。浅浅月光拂身,此人冷若神祇。
沈青梧警惕他们是否走远。
她探出头,散乱打结的青丝贴着面,被她烦躁地挥开。
墨汁在她睫毛上勾晃,她心情不快,忽然看到那已走到巷口的张行简侧过肩。她要躲藏时,对上他带着钩子一样的噙笑眼睛。
他眸中淌着闪碎的星光,手指捏捏小猫尾巴。朦胧的月光在他手指上打着旋儿。
怀中小猫呜呜叫唤,轻咬他手指。
小猫被张行简拎起来,张行简伸手揉一下怀里的小猫脑袋,声音轻柔,责备似撩拨:“你好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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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靠着墙,躲在破屋中。
野性直觉,让她捕捉到张行简对她态度的宽容和古怪。方才平静的心跳,此时已经砰然。
沈青梧搓着脸上的墨:他勾引她!
第20章
夜如泼墨,深巷幽黑,沈青梧蹲在地上研究手中的狼毫。
狼毫一头有一个可以按动的地方,轻轻一压,平滑的笔杆后方便会伸出极薄的刀片。乍一看仍是一只笔,但这已经是一只可以杀人的狼毫了。
张行简先前就是拿着这只笔,与她隔着窗打斗,还用这只笔划了她一脸墨。
沈青梧翻来覆去地看狼毫:多么细软的毛,多么平直的笔杆,又多么薄而寒的刀刃。
和笔的主人真像——看似无害,内里尽是冰刀。
想到张行简追杀她、害她狼狈至极、之后又轻轻放过的事,沈青梧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一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放过她。
总不能是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
自作多情的事沈青梧已经犯过一次,她绝不重蹈覆辙。
沈青梧刷地站起,丢掉这笔,翻上墙头走自己的路。她此时已经没心思为博容挑礼物,满脑子都是张行简。
不擅长表达感情、也理不清自己眷恋的沈青梧,用简单的“生气”,来概括了今夜兜兜转转的所有情绪。
张行简的狼毫,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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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回到驿亭,正在气头上的她,并没有注意到驿亭中高燃的灯笼火烛。
待她进了院子,杨肃一声呼喊将她叫住:“沈将军!”
沈青梧眼皮不抬,依然走自己的路。
因她从没被人叫过“沈将军”。
“沈将军”,一般是用来称呼沈家那些男子,与她无关。
杨肃被迫换了称呼:“吴将军。”
沈青梧这才抬头,她看到杨肃立在廊下,几分无奈地看着她。杨肃让开门,让出后面的路:“将军,沈夫人已经等你许久了。”
沈青梧连一声“哦”都没有,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再“砰”地关上。
将士们:“……”
等在驿亭的沈夫人等人脸色青青白白,在几位将军诡异的沉默中,她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狼狈。可是这种狼狈她并不陌生——
在沈青梧从小到大的人生中,沈夫人经常因为沈青梧的不懂事,而感受到这种羞辱。
沈夫人还要对杨肃等人干干笑一声:“青梧这孩子,从小脾气不好,让大家见笑了。”
杨肃提醒:“……那您还要见将军吗?您再不快一些,将军恐怕就熄灯睡了。”
于是沈夫人不得不板起脸,在仆从们和将士们的调解下,去敲沈青梧的房门。过了足足一盏茶时间,沈夫人才进了沈青梧的房门。
杨肃怕沈青梧闹出大动静,不放心地跟着沈夫人进屋。他一抬头,看到沈青梧,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因沈青梧正在用一方湿帕子擦脸,她脸上有一道笔墨浓长的痕迹,乍看吓人,像是破相了一样。仔细一看,原来只是墨汁溅上去的。
不得不说这墨汁足够好,沈青梧拿热帕子擦了半天,墨痕仍没擦掉,她一张脸,却已经被擦得几分绯红。
杨肃目光闪烁,躲开视线,忍住心头一瞬的砰然。
平时与沈青梧同吃同住,沈青梧的不讲究,某方面消除了男女之间的避讳。然而此时此刻,明烛微光下,热帕子熏得她肌肤细腻,唇红齿白。
她乌黑的眼睛望过来,水滴一样。
她有了点年少娘子的样子。
也是有那么几分美貌的。
沈夫人压着声音:“沈青梧,你让杨将军等将士退下,你有时间吗,母亲有些私密话和你说。”
沈青梧端详镜子:“想说在这里说就行,我很忙,没空另找时间。”
沈夫人:“……你忙着干什么?”
沈青梧苦大仇深地盯着昏黄铜镜中自己脸上的墨痕:“擦脸。”
沈夫人快要被她气死。
杨肃等人咳嗽,担心沈夫人被将军气得昏厥过去。
沈夫人脸色难看半天,沈青梧油盐不进,而她也渐渐不耐烦。
安德长帝姬的人,来沈家问过了。
安德长帝姬表达了自己的疑惑,问沈家,沈青梧为什么要放火;还问沈家,沈青梧与张行简是否关系很好。
问者不着痕迹,听到问题的沈家人,则暗自心惊。
那日帝姬宴上发生的事,不是秘密。帝姬府中夜里着了火,沈青梧与沈青叶、张行简对上。方方面面的证据摆到沈家,帝姬没有说什么,沈家人已经惊慌万分。
沈家起初矜持地写帖子,要沈青梧回家一趟。
在沈青梧置之不理后,沈夫人不得不亲自来一趟。
不光要质问沈青梧,还要让杨肃这些人看沈家的笑话。沈家多年维持的脸面与尊严,在沈青梧面前不值一提——
沈夫人咬牙低问:“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你为什么要在帝姬府上放火?幸亏帝姬宽容,不然你如何收场?!你给我回家,明日和我一起去帝姬府上一趟,给帝姬赔礼道歉。”
杨肃伸长耳朵:什么什么?放火?
沈青梧仍在拿着帕子,与鼻尖上擦不掉的墨汁努力斗争。沈夫人的问题,她像是没听到一样。
沈夫人兀自又说了很多。
沈夫人终于忍不住拍桌:“沈青梧,我在和你说话!你就是总这样爱答不理,张月鹿才厌恶你!”
沈青梧蓦地抬头。
她一瞬间阴森的目光,骇得沈夫人浑身僵凝,如坠冰窟。这种压迫感强烈至极,沈夫人喘不上气,她几乎以为沈青梧会一刀杀了她。
沈青梧的眼神丝毫不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