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214)
沈青梧回神。
她看着刀向月洞门飞去,听到女子尖叫声,看到了姜茹娘煞白着脸、瞪大眼睛,露出惊恐神色。
沈青梧皱眉。
姜茹娘离她距离有些远,张行简又叮嘱她不要动用内力,电光火石之际,沈青梧只来得及在刀鞘上重重一踹,向那飞出的刀身追去。
沈青梧对自己的武力很自信。
刀鞘虽在后,但从她扔去的方向,正好可以击中刀身一侧。那把寒刃被刀鞘击中,不会再向前飞,不会有可能劈中姜茹娘。
刀身被刀鞘砸到。
姜茹娘僵立原地,速度太快了,身后的人全没有反应过来,那刀身面朝她,又在一瞬间好像停顿了一下,微微拐弯,与她相擦。
电光火石之际。
事后,姜茹娘也难以说清自己那一瞬间为什么犯糊涂。
她只知道她想留下张行简……若是她受伤,是否张行简会留下照顾?
沈青梧眼睁睁看着那个木讷的娘子突然颤巍巍挪了一步,朝着刀身扑去。
沈青梧冷眼看着。
她扔出去的刀鞘控制过力道和方向,不可能让刀刃伤到人。姜茹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她吓傻了一般扑去,刀身擦过她的脸。
她感觉到脸上瞬间一热。
她伸手抚摸,看到血红的手指。
姜茹娘喃喃:“血……”
她趔趄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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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伯和张行简还未到月洞门,便看到了那处的喧哗。
二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沈青梧正站在院中,看姜茹娘被仆从们扶住。姜茹娘虚弱地坐在地上,捂着自己半张脸哭泣。
仆从们三言两语,气愤指责沈青梧:
“你伤了我们娘子,你怎么敢!”
“我们娘子好心给你准备衣物,你恩将仇报。”
“你明明看到了我们娘子!你想杀我们娘子!”
姜茹娘嘤嘤抽泣。
事情似乎向着她没有预想的方向发展了,但她垮着肩坐在地上哭,并没有制止这种现象的意思。
姜茹娘只听到沈青梧冷漠的声音:“我没杀人,也没伤人。让开,我要出去。”
仆从们更气愤:“你有没有心啊?!”
沈青梧:“姜茹娘,你自己说。”
姜茹娘一个哆嗦。
她犹豫间,听到自己爹从后传来的质问:“怎么回事?”
坐在地上被仆从们簇拥的姜茹娘,回头,看到了一片如云的袍袖,郎君清风朗月一般的气度。
鬼使神差,她哭得更厉害:“爹,我脸疼,我是不是毁容了……”
姜伯心疼地跑向女儿,瞪向沈青梧。
沈青梧与走入月洞门的张行简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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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说她害了姜茹娘,都指责她。
不管她是不是不小心,他们都看到那刀擦到了姜茹娘。
沈青梧看着张行简,说:“我没有杀她。”
张行简低头看着姜茹娘,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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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啼啼的姜茹娘被带去就医了。
愤怒的姜伯、冷漠的沈青梧、平静的张行简,一同坐在室内,处理这件事。
姜伯要沈青梧给个交代。
沈青梧:“是她自己撞过来的,我没有可交代的。”
张行简清黑的眼睛,望着坐在自己身旁的沈青梧。
姜伯气得发抖:“所有人都看到了!”
沈青梧平静:“所有人都不习武,都不如我。我能控制我的力道,我的方向,我说不会伤到她,就不会。”
姜伯冷冷看着这个女子。
他看张行简:“张月鹿,你如何说?”
张行简温和:“老师,让我们处理这件事吧,不必问缘由了。”
这一看,便是铁了心要保沈青梧!
姜伯大怒:“张月鹿,我女儿脸被伤了,所有人都看到是沈青梧做的,你却不置一词。你此次跟我谈论李令歌,我看你更像是来当说客,说她如何好……”
猜忌之心,在此暴露。
张行简看到沈青梧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
他突然将手按到沈青梧手上。
张行简对沈青梧和气一笑:“沈将军,你先出去吧,我和老师商量一下这件事。”
沈青梧望他一眼。
她起身,在姜伯愤怒的怒吼中向外走去。
关上门时,她仍听到姜伯气得哆嗦的声音:“她就这么走了?我连声道歉都得不到?茹娘……”
张行简叹口气:“老师,她不擅长应付此事,此事我来代为处置吧。茹娘的事,我很抱歉……”
门合上。
沈青梧靠在门上,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屏蔽。
她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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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与姜伯不知谈妥了些什么,姜茹娘怯怯地在自己闺房中让侍女去打听消息。
侍女最后回来说:“老爷好像还是很生气。”
姜茹娘拧眉。
爹是不是不会放过沈青梧?张三郎……可会为此留下?他们到底谈了什么?
姜茹娘心中不安时,听到侍女报:“娘子,张三郎……来探病了。”
姜茹娘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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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简踏入室内,靠坐在榻上虚弱不堪的姜茹娘用帕子捂着半张脸。
姜茹娘注意到,张行简的衣袍袖口有些湿。
姜茹娘怯怯:“可是下雨了?”
张行简微笑:“也许吧,我没有注意。”
他坐在一张探病用的矮凳上,就坐在榻边,凝视着姜茹娘。
姜茹娘心脏开始砰砰跳。
张行简的眼睛,生得好,剔透又乌黑,专注望人时,总让人生出他深情不悔的错觉。
姜茹娘沉浸在这种错觉中,面容滚烫,听到张行简的声音清泠泠,遥遥地飘入她耳畔:
“……我与老师已经达成和解,会做些补偿。不知姜娘子可有需求?”
姜茹娘迷茫。
她想打听沈青梧:“……那沈将军……”
张行简望着她,静半晌。
张行简缓缓说:“你当真是她伤的吗?”
姜茹娘做了很多准备,此时已经面不改色:“那刀本能错过我,沈将军不知怎么在刀鞘上踩了一脚,我躲的时候,刀就冲着我来了。”
姜茹娘泪眼濛濛:“她也许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三哥哥好吗?”
张行简微笑:“你我何时好过?”
熟悉他的人,已经能从他平静的声音中,听出那些很淡的冷漠。
但是姜茹娘不能。
张行简道:“姜娘子,你帮我一个忙吧。”
姜茹娘目中闪着泪,迷离看他。
张行简斯文安然:“姜娘子假装与我打情骂俏一段时间,如何?”
姜茹娘心中生喜。
她正要矜持推脱,听张行简淡然:“因我要追慕沈将军,想让她吃醋。若没有你相助,她如何会看我?”
姜茹娘脸色煞白。
如坠冰窟。
她一时间没有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她苍白着脸看他,捂着脸的帕子掉落,露出脸上的血痕。
几分狰狞可怖。
张行简噙着笑望她:“三人行,好玩么?”
姜茹娘:“你在说什么……”
张行简道:“你在想什么,我心知肚明。你想做什么,我也很清楚。我一向不喜欢叫破旁人的事,左右我只会待两日,这么短的时间,什么事不能忍呢?
“小打小闹无所谓,你不该变本加厉。姜茹娘,我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不说破你做的那些事了。你若明白我在说什么,便自己去和老师说,让他不要再怪罪沈青梧。”
张行简起身:“和我有情谊的,是你爹,不是你。
“老师至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给你留面子,你自己想办法混过去。若是要我开口,你想看你爹难堪的样子吗?”
姜伯若是羞愧,这段师徒情,也许就断了吧。
张行简垂眼:“你想看什么,尽管去做什么。”
姜茹娘遍体生寒,看张行简走出了她的闺房。
侍女喜滋滋来恭喜她,说三郎竟然来探望她,姜茹娘猛地尖叫:“闭嘴闭嘴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