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85)
沈青梧盯着张行简修长的背影。
她立在石桥上,听着四方水声,草木在夜中葱郁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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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刀抵在桥面上,忽地高喝一声:“我就是沈青梧,我就是刺杀少帝的人!”
石桥下,张行简蓦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桥上疯狂的娘子。
那娘子冷然万分。
军士和官兵们再不能只听张行简一人之言,他们都知道少帝遇刺的事。
众军士向沈青梧包围而去:“她是沈青梧,她是刺客!捉拿她归案!”
张行简煞白着脸。
张行简冷声:“回来——”
但是他只是借兵,只是调用四方兵马。军队不完全听他的,正如沈青梧从来不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去做事。
张行简仓促之下,怔忡许久。
他忽地从身旁死士手中抢过一只剑,向石桥上行去。
他看到了什么,目光骤得一缩:“梧桐,下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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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上战斗激烈。
沈青梧全力应对比之前多了数倍的人手,她余光中看到杨肃那边有了喘息余地,才微微松气。
她当然不可能和这么多人为敌,何况对方有个张行简那么厉害的领头人。
沈青梧见杨肃那边有了余地,便在打斗间观察四周,想向人少些的方向撤退。
而就在这个关头,轰然一声——
“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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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闷雷骤响。
奔向石桥的张行简被雷声激得脚步一晃,脸色惨白,摇晃间侧头吐了口血。
他喘息着,声音沙哑而高:“梧桐——”
石桥轰然炸开。
军人们在紧急关头,互相协助着撤退。他们要沈青梧死,逼着沈青梧无法离开。沈青梧听到雷声,抬头看天雷的一瞬,脚下踩空。
打雷了。
张行简会怕。
她向张行简看去一眼,他跌跪在地,唇角噙血,脸白如纸。
后背被谁猛烈一踹,本就受伤的心肺重重一痛,沈青梧张口吐出血。
石碎飞屑,她与倒塌的石桥一同向湍急水流中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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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得看不清,沈青梧仰望着天上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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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每每她心软,想和张行简在一起,都有雷声提醒她。
雷声提醒她,你违背誓言。
你不能和张行简在一起,你要和他在一起的话……你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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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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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很多时候,都很羡慕张行简。
不是羡慕他出身好,不是羡慕他自小得到无数人的关注,长大后又如此优秀,如此得天独厚。
她羡慕张行简的“聪明”。
他好像一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在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他要做什么,他要走向什么样的路。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他好像都能为之做好准备。
无论胜负,他都看得十分清晰。
当他放弃一个人,他知道他在放弃什么。当他喜欢一个人,他知道他在喜欢什么。当他想和一个人重归于好,他又知道他会为此付出什么。
人与人相交的每一条脉络,两人相处的每一种走向,他说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水平,他称之为“清醒”。
沈青梧却称之为“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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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还羡慕张行简的“中庸”。
不求手段激烈,不求非生即死,不求一头撞上南墙。
他是包容而平和的冷月。
你从他身上很少能看到剧烈的情绪变化,他擅长隐忍,喜欢观察,从来不愿将两人关系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他永远用更和气的、让人能理解的那种手段来哄人求人,他不相信什么誓言,所谓“天打雷劈”,也不过是沈青梧逼着他承认。
发过的誓,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都可以换种方式接受,再来说服她。
可是沈青梧不行。
固执得要死,一条路走到黑,不理会别人的劝诫,身上都是些惹人讨厌的怪毛病。
沈青梧真的相信十六岁时发过的誓,也真的想一辈子遵守誓言。
她若要违背誓言——
她真的会等着自己遍体鳞伤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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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沈青梧常想,博容说的对。
沈青梧和博容也许是一类人,会一直受一个誓言的折磨。
太阳会灼烧自己,余烬在烈日下一点点消无;那么那棵长在悬崖上、长年累月不受人关注的梧桐树,突然有一天,发现身边多了很多人……
沈青梧若想违背誓言,又会赢来什么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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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向往月亮啊。
向往他的温和,冷静,冷淡,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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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与爱与欲,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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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她落水之时,一个人从上追下,毫无犹豫地跳下水。
天雷过后,雨水终于噼里啪啦地落下了。
第85章
“咚。”
沈青梧跌入涨潮旋涡,被向下快速卷去。
她眼前,被密布的黑夜涌动,以及水声喧嚣笼罩。还有——
张行简跳下了水,向她追来。
她被旋涡拉扯,伤痛发作,心肺剧痛,手中握着的刀柄也松开。水流声在耳边哗哗如雨,整个人被水潮卷向不知名的下游时,沈青梧清楚地看到张行简破水而入的一幕。
衣袍散开,乌发如藻,他义无反顾地跳下来,被水裹挟,努力在黑暗中试图寻找她。
细小的泡沫沾在他乌睫上,像一滴泪。
沈青梧长久而沉默地看着那落后一步的来自上方的张行简。
此时此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执意,看到了他被磋磨的狼狈。
雷电照在水面上,在张行简身后劈出一道又一道的雪白寒光。每一道寒光,都让他额上抽、搐的青筋明显无比。
他很痛。
不知道他和她身上的痛,哪个更折磨些。
张行简看到了被旋涡卷着的沈青梧,他向她游来,向她伸出手。
电光与黑夜交映,雨水与湍流混融,沈青梧看着这只素白的手。
时光轮流。
沈青梧在他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天龙二十四年,那个跟着张行简跳下悬崖、跳入崖下河水中的沈青梧。
那时的沈青梧,不懂情不懂爱,只拼命地要得到能让自己快乐的那一个人。
她曾绝不允许张行简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今,跳下河水、向她游来的张行简,和当初的沈青梧何其像?
隔着水流,两两相望。
她千方百计地要得到他。
正如他此时千方百计地要追上她。
水流滚滚,雷电交映,岸上的战争远离他们。水中那被卷着向下的沈青梧,看到张行简眼中的赤红,看到他的执着。
沈青梧缓缓的,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水流卷着他们,正如万事万物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们若在一起,天地不容。
张家会如何看待,沈青梧性格如何适应,帝姬如何看待,大周分裂怎么办,战争再起怎么办……
可是天地不容的感情,如此动人。
人如浮萍,被抛至逆流中。
可人不是浮萍。
沈青梧沉静地看着那个张行简在水流的裹挟下,离她时远时近。她静静地看着,伤痛与疲惫让她闭上眼。
她脑海中,浮现逆流如洪,天地大寂。沈青梧在悬崖下的激流中,握住了张行简的手。
此时此刻,沈青梧闭着眼,手向外探出——
张月鹿……
追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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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沙沙,像山间潺潺不息的溪流。
很多次军马夜宿山间野林,沈青梧都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但这一次,沙沙雨声安静潮润,没有战争的紧迫感,没有敌人威胁的催促,沈青梧在醒来时,周身甚至有一种舒适的慵懒感。
沈青梧睁开眼。
睁开眼后,她立刻判断出果然在山间。
她如今在不知名山间的一个不知名木屋中,看这屋子简陋的布置,应当是雨季来临前猎人临时住的地方。而今雨季到来,猎人许久不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