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长夜未明(109)
她坐看右看,张行简不语。
沈青梧忽然福至心灵。
她趴在这方小案上,下巴枕着布料柔软的纱裙衣物,乌黑眼睛明亮万分:“难道,这是……给我的吗?”
她问的很不自信。
张行简还没回答,她已经快速跳过自己的问题,抱着那衣服往她怀中收。沈青梧换了个问题:“我能试一试吗?”
她找借口:“你这里除了我,没有年轻娘子。我知道你没有特殊癖好,你自己也不会穿……难道是你要收女侍卫,要编入你的死士中了?可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武功高的女子,想来如果有女孩子,现在她也不在。
“而且、而且……那些武功高强的女子,都不喜欢你这种衣服的。”
她眨着眼,拼命找理由:“只有我不嫌弃。我帮她,试一试吧?试了就给你。反正我是不要的。”
张行简眸中那清寂的光,一点点柔软。
她绞尽脑汁找理由的样子,很傻,很呆。她作出与她自己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只是想试穿一下衣服。她还说她不要……不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不要。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就像对他。
她也不要他。
她只是试一试罢了。
张行简慢慢倾身。
沈青梧目不转睛。
她知道自己又在犯蠢,让人嗤笑。但是她想她在张行简眼里本就是疯子,形象已经这么糟糕,再糟糕一点也没什么……她忽然微微呆住。
张行简手轻轻地搭在她脸上,替她拂开一缕乱发上的尘土。他又擦一擦她睫毛上沾到的土,沈青梧抿唇,被他挠痒痒的动作弄得茫然,心涩。
张行简温和:“没有旁的女子。小梧桐,这衣服,本就是给你的。我让裁缝做了整整十日,从花冠到绣鞋,本就是给你一个人的。”
张行简很认真:“是我给你的。”
沈青梧怔忡。
她沉浸于一种空茫茫的情绪中,都忘了计较他叫她“小梧桐”了。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张行简:“我怕你不喜欢女儿家的衣物。因为……没见你穿过。”
沈青梧张口就想告诉他,说她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没有罢了,小时候被人嘲笑多了罢了。
沈青梧没说那些。
她垂下眼,手指紧紧扣住案上托盘中的衣物,一点点往自己身前抠。
沈青梧问:“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新衣服呢?”
她有点脸红,有点扭捏。
她却很执着:“我前段时间,不是刚从成衣铺买了衣服吗?”
她比比自己身上的窄袖武袍,红白交间,很飒爽。
沈青梧:“这身也挺不错的。”
张行简含笑:“我多事罢了……我的衣服自然比不上你挑的,你必然是看不上的。只是我病中无聊,想些闲事。你若不想要,便算了。”
沈青梧嘴硬:“我当然不要。”
她眼睛看着他:“我从来就不要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拿过你的东西,你知道的。”
连她当时短暂喜欢过的纸鸢,也在气愤张行简逃跑后,被她扔了。
除此之外,沈青梧就是没拿过张行简的一针一线。
张行简颔首:“嗯,我知道。所以你不要的话,还给我便罢。”
他伸手搭在案上衣物的另一头,试图将衣服端过来。
他自然没有挪过来。
因为沈青梧的手指拽住衣服另一头,不肯松手。
张行简提醒她:“梧桐,这身衣服材质格外软薄,你若继续这么大力,它就要被你撕烂了。”
沈青梧倏地收手。
她发呆一会儿后,抬起眼,乌黑的眼睛凝过来,又倾身过来,向张行简扬下巴:“我虽然不要,但我想试试。你有意见吗?”
张行简眼中带笑,默默摇头。
他看她就要跪在这里掀开衣袍,忙侧过头,望着窗子方向,向沈青梧指了指屏风:“你可以在那里换。”
沈青梧:“……哼。”
她这时候心思全在这身很新奇的衣服上,没空欺负张行简。她抱着托盘,步履极快地窜到屏风后,开始折腾这身衣服。
张行简静静等待。
他心中欢喜,因他没想到沈青梧会喜欢。她若喜欢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帮她留下的。
只是沈青梧这么不喜欢要他的东西,他要怎么哄着她,才能让她收下这份礼物呢?
沈青梧在屏风后折腾了很久,屋中香烟缕缕,张行简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仍没等到她出来。
张行简瞧一瞧案头,轻声:“梧桐?”
沈青梧声音有点儿虚:“……我系不太好这种衣带,还有这个玉佩香囊,难道都要戴身上吗?”
张行简:“你出来,我帮你看看。”
张行简盯着屏风,见沈青梧从屏风后冒出头,扎着马尾的青丝调皮地粘在她脖颈上,随她动作而一跳。
沈青梧从屏风后走出。
青萝半臂,素白长裙,裙摆曳地,将那平头鞋盖住。但每走一步,裙裾流动,鞋尖一点粉,便都会露出来。
她不会扎头发,花冠松松地努力顶在头顶正中央,花冠上摇晃的流苏,让沈青梧站姿笔直僵硬,似乎生怕她一动,花冠就会掉下去。
晕黄烛火完整地照着她修长的身形。
沈青梧:“你怎么不说话?”
张行简:“你走过来。”
沈青梧便走过来,昂首阔步,小袖大摆,裙子扬扬落落,衣带松松垂飞……
她这么高的武功,在离张行简三步的距离时,还是被绊了一跤。
她心惊万分,眼看自己衣服要被自己连累,她提起裙子挽起袖子,就打算用赤臂挨地来挡……她跌跌撞撞间,落入男子的怀抱。
张行简从前抱住她腰,将她稳在怀中,没让她摔倒。
沈青梧眼睛明亮地抬头,夸奖他:“做得好。”
张行简莞尔:“多谢夸赞。”
他低头,手扶在她腰上,沈青梧低头跟他一起看。
张行简:“你莫乱动,张开手臂,我帮你系衣带。”
沈青梧紧张地抬臂。
她浮想联翩:“我见街上见到的好多女子,她们腰下的玉佩香囊都挂在那里,打着很复杂的结……”
她低头,就看到张行简手指灵活地在玉佩和香囊上挽了一个结,让那玉佩和香囊固定在一处,又不会重叠。
玉佩和香囊都是张行简给她搭配的。
沈青梧从上方看,她被搂着腰,任由郎君在她腰间拨动,她心头如同被羽毛一下又一下地扫,又痒又热。她不自觉地脸上升温,因他身上清而暖的香气而头昏脑涨。
沈青梧嘀咕:“你好了没?”
张行简:“快了。”
他说:“我只是见二姐打过这种结,似乎叫什么‘同心结’。我看着好看,心里记了下来,不知道打得对不对,若是错了,你多担待。”
沈青梧弯眸:“我觉得好看。”
她夸他:“你真的什么都会啊。”
张行简:“幼时调皮,涉猎的比较杂,被二姐教训了许多次。”
沈青梧:“为什么?就因为你会系这么好看的结吗?”
张行简:“……嗯,算是吧。”
沈青梧:“那是你不认识我,若是你认识我,我就帮你揍你二姐,让她不要欺负你。”
张行简莞尔:“那怎么行?你对我二姐动手的话,头疼的就要是我了。我们家不得疯了?”
沈青梧眼里带笑。
她心情太好,愿意满嘴胡说和他开玩笑:“那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乐意看你倒霉,一贯如此,你是知道的。”
她威胁:“看来你要是惹我不悦,我就应该对你家出手,才能给你真正惹下祸根。”
张行简笑:“是是是,你说得对。张家是我的软肋,我最怕威风凛凛的沈二娘子出手了。”
他说着话,系好了衣带,放好了玉佩与香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