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娇(40)
一片绣着翠竹的月牙白衣摆在她眼前扫过, 正是萧博延刚才手中拎着的那件衣衫,他脚步在她面前停下,嗓音温润如碎玉掷地:“想必是温茂刚才出去的时候忘了关门。”
萧博延微提衣衫下摆,坐与她旁边的檀木椅上, 挑眉看向她:“妍妍找我有事?”
甄妍见他穿好了衣衫,这才敢抬眼, 她定了定神:“嗯,我想——”
“六爷, 您的饭菜来了。”她话音未落, 一阵叩门声阻断了她余下的话, 温茂带着两名婆子忽然入内。两名婆子将饭菜放在两人旁边的檀木桌上。
萧博延眉目微皱,“我待会儿再吃,先撤下去。”
原来他还没吃晚饭。
温茂一听急了,忙道:“爷您都忙了一整日没进食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您若没什么胃口,好歹先吃点垫垫肚子。”
说完,温茂忽然抬眸冷不丁的朝甄妍道:“甄小姐不是也没吃晚饭吗?正好留下来和爷一起吃,也算给爷做个伴,属下刚才来的时候见小厨房里还做了别的菜,都是甄小姐在侯府住的时候最爱吃的,属下这就去端过来。”
“哎,温侍卫——”甄妍来的时候已经吃过晚饭了,只不过她心里藏着事吃不下,也没什么胃口,每顿饭吃的并不多,闻言忙要唤住温茂,温茂却跑的比兔子都快,转瞬没了影。
萧博延听她也没吃饭,微皱的眉峰舒展,语气和蔼:“既然妍妍也没吃,那便坐下一起吃吧。”
甄妍此次前来本就有求于人,话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两人分坐在桌案两边,中间可以挤下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好在下人上菜很快,不多会儿又端上桌一盘蟹肉小饺儿,燕窝汤,这才缓解了屋中沉闷的气氛。
烛光下,漂浮在汤水上粉蜜色圆滚滚的小肉饺,和桌上摆放的其他的炒芦蒿,酱萝卜炸,青笋紫菜几盘清淡可口的小菜,红的红,绿的绿,煞是好看,令人只看一眼,便食欲大增。
女孩吃饭果真跟猫一般,她低垂着眼,后背的蝴蝶骨微微凸起,握着筷子的一截皓腕,清瘦纤细,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没有一丝重量,咀嚼饭菜时腮帮子时不时鼓一下,若不细看压根跟没进食一样。照她这么吃下去,不出一个月便要骨瘦如柴了。
萧博延眸色一暗,夹起手边的蟹肉饺子到她碗里。
正吃着饭的甄妍,一怔,抬头。
萧博延神色如常,只是嗓音有点哑:“我没胃口,吃不了太肥腻的东西,帮我尝尝这个腻不腻?”
甄妍本就欠他人情正不知该怎么还,一听能帮他自是乐意之至,忙将蟹肉饺子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再没想到这饺子看着好看,吃在嘴里竟也油而不腻,鲜美无比,待咽下那蟹肉饺子,嘴里还有股蟹肉的甘甜,忙点头:“不腻,还很好吃,六叔可以尝尝。”
甄妍话音方落,萧博延迟疑着夹了一个蟹肉饺子在自己碗里,咬了一口,微皱的眉宇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
甄妍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碗里又多了别的菜,“再帮我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只眨眼功夫,她面前的瓷盘里便堆了如小山般的菜食,甄妍目瞪口呆,怎么要她尝这么多,轻抬妙目看向萧博延。
萧博延面前的米饭几乎没动,胃口不是一般的差,想反驳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只闷头帮他一一试菜,待一顿饭吃下来,甄妍扁平的小肚子吃的鼓囊囊的,比萧博延这个正主吃的多出许多。弄的甄妍这个试菜的都不好意思了。
不多会儿,下人们过来收拾好碗筷后,退出去时关上了房门。
屋中一下子静下来,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甄妍正不知选什么时机开口,萧博延净手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刚才妍妍不是找我有事吗?什么事?”
刚才吃晚饭虽耽搁了不少时间,可也冲散了甄妍来时的忐忑,甄妍白皙的脸上渐变凝重,她轻抬妙目,顺势提起了正事:“当日我从云音公主住所离开时,有一个叫阿音的宫女也随我一同离开了,途中我们遭到太子伏击,阿音和我们走散了,眼下我——”
甄妍说到这脸上带了丝难堪,“我被六叔所救,那阿音,六叔知不知道她的去向?”
烛光中,萧博延静皱了下眉,抬眉看她一眼。
甄妍心中咯噔一声,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然发颤:“阿音死了?”
“她被抓了。”
过了好一会儿,萧博延才缓缓启唇:“她禁不住太子的严刑拷打,招了自己是你哥安插在宫中眼线的身份,云音公主赶过去救她的时候,她被打断了一只手,半边脸毁了容,好在她没把你招供出来,才捡回了一条命。”
听到这个噩耗,甄妍心头霎时冰凉一片。
昔日阿音弃自己安危不顾,让她和司秋逃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她好端端的活着,阿音却因为她不仅毁了容,还断了一只手,形同废人。
只一刹那,自责愧疚和对时事的无能为力一瞬攀着心间,甄妍鼻头一酸,眼底蓦地浮上一层水雾。她无助的垂下眼,再开口时嗓音沙哑仿若被巨石碾压过:“那,我哥留在十里坡接应我的人呢?”
萧博延闻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一共有十几个人,除了趁乱逃走的两个人外,其余的人被太子抓获后,不愿暴露你哥的行踪,皆咬舌自尽了。”
甄妍羞惭更甚,纤细的身子晃了几晃,头垂的更低捂着脸,细瘦的肩头微微耸动,不多时屋中响起一阵压抑痛苦的抽泣声。
萧博延原本不想告诉她这些,可她从他口中听不到那帮人的消息,便会去问旁人,与其让别人告诉她,不若让他来做这个恶人。
甄妍正羞惭内疚哭的伤心,萧博延扳着她双肩,迫她抬头。
甄妍抽泣着抬起头,眼前被泪水模糊一片。
烛光中,坐在她对面的萧博延,肩头一片清辉,像笼了一层月色,背脊瘦削挺拔,身影清贵伟岸,说出的话震耳发聩:“妍妍你也别太自责,多少忠肝义胆之人在危难之时为了己身背信弃义,出卖旧主,你哥的这些手下,在生死存亡之时,依旧忠心护主,选择从容赴死,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成全了他们心中的信和义,若他们在天有灵,绝不愿看到你这般伤心。”
可再怎么说,那都是十几条鲜活的生命,不是几句安慰的话便可抵消的。
甄妍只觉胸膛内仿若被无数把利刃来回戳,满脸是泪,娇嫩的双唇不住颤抖,发不出一丝音。
萧博延一脸黯然,将人虚拢在怀里靠着自己的胸口,陪着沉默不语,他怕她哭的噎到,轻拍她的后背,女孩脸上没往日对他的戒备之色,一只小手虚抓着他的衣襟,将脸深深埋进他怀里,痛哭流涕。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温茂一脸喜色的入内:“爷,您刚才要的桂圆莲子羹来——”然,下一瞬,看到屋中相拥的两人,脸色一僵,暗叫一声糟糕,忙要悄声退出去。
正哭的梨花带雨的甄妍,被这一道开门声惊醒,纷乱的思绪得了片刻的清明。
她抬起泪眼,在看到自己正窝在萧博延怀里时,透着伤怀的脸色蓦地袭上一丝不可置信,惊惶起身就要抽身离去,手腕却还被萧博延握在手里。
他没松开,下意识收紧了下。
一室昏黄,烛光倒影在那坐与檀木椅上冷清仿若神邸的男子眸底,似有火光跳跃,幽暗晦涩。
其意昭昭,他不想对她撒手。
甄妍心头疾跳,撇开朦胧泪眼把手再次从他手中抽离时,萧博延忽然放开了她,早她一步起身,背对着她走到了窗口。
月色清辉撒了他一身,他背影消瘦孤寂。
温茂一脸懵逼的站在屋中,左看看,又看看不知该找哪一个,忙把桂圆莲子羹放在桌案上:“甄小姐,这是爷特命下人帮您熬的,具有补气养血的功效,您得趁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