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98)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楚淮:“你穿上我的衣服,在此自戟吧。”
顾大帅:“说戟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敲啊!”黄参将(悲愤喷泪):“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尊重我一下好嘛!”
第64章 沙场秋点兵(九)
千梦山位于崖州与牧州的交界地, 是一个地理位置很特别的地方。
如果说崖牧两州的地形就像一个不对称的蝶翼,那么千梦关就是那个蝴蝶的“身体”。作为一座山峰,它很窄, 很小,山脚下有一片开阔地, 地外便是一年四季都奔涌不息的河水。
为了方便区分水系,大荆开国时, 便同时将这里作为了水路的分界点——从东方来的是愿江,从西北来的就叫淮雍河。
楚淮突出重围,从淮雍河上来,往千梦山里去;火光和厮杀声逐渐被甩在身后, 顾安南并没有追出太远, 就已经从胜利的激动中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心头一沉,发现这事情恐怕不对。
从楚淮逃上他们事先准备好的渔船开始就已经不对了。
“如果你是楚淮, ”顾安南突然问道:“你会往这个方向来吗?”
禾珏仍然兴冲冲满脸通红,指挥着众亲卫往楚淮那艘破渔船上远远地放箭:“嗯?当时他往哪个方向逃都无所谓,反正岸上行动方便, 我同须卜将军的伏兵也都是灵活机动随时可变的,能在哪堵到他就在哪打呗。”
“如果是我,”这里太黑, 顾安南已经看不见了, 他拿出那块黑布覆在眼睛上, 嘴角微微向下一沉:“我说什么也不会往牧州方向逃——那和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但楚淮就是这么做了。
禾珏嗨呀一声, 口中衔着羽箭,双手拉开重弓, 含糊不清地说道:“亡命徒, 头昏脑涨地乱撞, 今儿晚上月亮又不清楚,一时分辨错了也是有的——大帅你别闲着啊!”
别人或许会在惊慌失措中乱撞。
但楚淮会吗?
一股强烈的寒意瞬间窜上顾安南的脊背,他猛地站起身来:“停船!不追了,我们回去!”
来不及了。
他们现在是顺风行船,又一路“八百里加急”,早就离开万难峰不下十里远了。且不说眼看就要追上楚淮,没有人想要放弃;就算他们想听顾安南的话立刻停下,船至中流,也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而楚淮的船,却突然放缓了速度。
“顾贤弟,”楚淮不知从哪撕了一块破布,将头发束了起来,看起来又有个人样子了。他站在船尾,声音几乎说得上温厚:“好久不见了,你就蒙着块棺材布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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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接到郑、谢二人从归云关送来的死伤统计,张鸿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皮疯狂地跳动起来。
张鸿连气息都开始不稳:“你再说一遍,楚军在归云关下死了多少人?”
“三万不止,”郑令新麾下的先锋官正在被处理伤口,疼得倒抽凉气:“谢将军预估总数在三万七八左右,抓到了活舌头,说是宁州那边的守城军,楚淮把能打的青壮年都带出来了,留了点他的精兵在那边。”
先锋官啐了一口:“楚淮这狗娘养的,说是如果带出来的宁州军不肯听楚淮指挥,那他们的家眷全都活不了——鸿军师,你说他还能算是个人吗?!”
“他是不是人有待商榷,”张鸿大声吆喝着让船即刻掉头:“反正你大帅是有可能做不了人了!”
鸿军师算无遗策,顾安南如今左支右绌,确实距离做鬼不远了。因为他们船行中流,水里不知何时突然杀出了数以千计的精兵来!正正好好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时间强弱异势,形势急转直下!
顾安南带出的亲卫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骤然被乘木筏的精兵围住,各个都不占优势——这批人连个命令都不用听,上来二话不说就是砍,且显然和刚才淮雍河里那些窝囊废不是一个路数,竟个顶个都是浪里白条的好手!
“这他妈——”禾珏一脚踹翻一个试图登船的,手里一边是刀一边是弓:“哪来的人?!”
顾安南根本看不见,但当年毕竟也是“斗兽笼”里活出来的,他将眼睛围上,让他走平路可能费劲,但骑马打仗乃至近身搏斗反倒是得心应手。
他半跪在船篷之上,居高临下,重弓在手,几乎每一箭都能保证带走两个,是真正箭无虚发的神箭手。
楚淮远远观望着,赞了一声。
“当年你同海圣人陋居在菜花巷,我以为他只教你些策论诗文。”楚淮方才败到极点,没见他如何沮丧;如今他绝地翻盘,也没见他如何得意。依旧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温厚模样:“不想竟也请武师傅教过你箭术——是陆太师教的?”
顾安南耳朵动了动,手中长箭连发不停,他手上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语气却还是不知从哪里学的慢条斯理:“关你屁事啊。”
“都看准了!眼覆黑布者是顾安南!”楚淮很不道德地喊了一声,而后继续同他“谈天”:“安南兄要不要猜猜,我这些人马是从哪里来的?”
“嗳嗳,你年纪一大把了,在下年轻貌美,你少跟我称兄。”顾安南听音辨位,跳下船篷,赶在禾珏被人三刀六洞之前将他扯走,自己拔出宙沉挡在前面退敌:“你过宁州时将他们的助城军带出来了,是也不是?你八成是用了什么法子逼他们死,我也实在不想猜。”
顾安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身体一侧躲过竖着劈过来的刀锋:“死在归云关下的,死在淮雍河我给你准备的陷阱里的,八成都是你从宁州强行带过来的人。”
“不错。”楚淮已经看不见快被人埋起来的顾安南了,温声说道:“只有眼下这三千才是我真正的精兵——他们从我抵达应县的时候就已经分兵离开了,这些人绕道雍州,在这里潜伏了整整两日,就是为了等着你啊。”
普天下的世人,都有个再明显不过的误区。
楚淮之所以没有拿下洛阳,是因为洛河暴涨,他的大部队无法渡过目前海一样的洛河水。因此大家都自然而然地认为,楚淮带的是一队旱鸭子。
但是大家似乎都忘了,楚淮是从哪里起兵的。
“照州。” 禾珏险些掉进湍急的河水中,身体在战斗中打了个晃,也想明白了:“楚淮从照州来,他的兵一开始都是打海寇用的,怎么可能不会水?!”
大部队不能渡河,这确实——但跟楚淮的亲兵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明知是圈套,”顾安南险些被砍中了脖子,肩胛上鲜血横流,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声音闲淡依旧:“还亲自钻?就为了亲手带宁州军送死?”
楚淮:“因为只有我这个饵,才钓得出你这个将啊。”
顾安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楚淮真正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崖州,而是他顾安南!他带着三千人来攻,根本目的是要杀了他这个三军之帅!
“在你死后,牧崖两州就成了无主之地。”楚淮看了看黑沉沉的天幕,微微合眼,似乎正在享受属于他的再一次胜利:“牧州有一条秘密水道,安南,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你一个老光棍,少叫这么亲密!”
“水道入口就在千梦山。”楚淮淡然地忽略了他的胡说八道,微笑道:“等我在这杀了你,便带着精兵从水道直入牧州内城。”
禾珏只觉得身上的血都凉了,冲杀的手渐渐开始握不住刀;但他片刻也不能停,他不能让这些专擅屠城的狗东西杀到他的家里去。
“安南,你放心去吧。”楚淮向他的精兵下达了最后的诛杀令:“待我攻破牧州,就送帝姬下去跟你作伴——你对她痴心一片,同生共死,也算团圆了。”
顾安南突然笑了。
他横刀在手,一刀了结了冲上来要围攻他的三个武士,浓稠的血从宙沉上滑落下来,有那么一滴角度刚好,迸溅到了他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