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85)
众武将纷纷点头称是。
“雍怀忠说!”传令兵恨声道:“说楚淮就是奔着大帅来的,两个神仙打架,他不愿意掺和!说是绝对不会帮楚淮助纣为虐,但也绝对不会出兵相助崖州!”
何三刚缓过来的那口气又吸了进去,大怒道:“他奶奶的,雍怀忠到底有没有脑子?!要是崖州真的没了,难道楚淮还能放过雍州不成!”
“何大哥,雍怀忠不是傻。”张鸿一声轻叹,将沙盘上标在雍州的赤色旗帜撤掉了:“他这是等着渔翁得利呐。”
何三说不出话了。
如今天下的起义军虽然隐隐有楚淮第一,顾军第二的意思,但并不代表其他的势力就不存在。大荆占地辽阔,如果当真是两败俱伤,那外边还有的是等着捡便宜的人。
就连雍怀忠这种吃腐肉的老|鸨子,也敢观望一二了。
“顾大帅,”始终在后边旁听的温家家主道:“我有话说。”
顾安南大刀金马地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拄着大腿,手握拳撑着脸颊,以这个俯视的姿势打量着沙盘。
闻言他动作没变,只眉梢一挑。
前些日在太极营校场上,温家家主始终就没开过口,只让沈明璋禾珏两个小辈当出头的椽子,自己在后头吃利钱。如今这老东西跟着进来听了半天,始终没言语,眼看形势不好,这时候倒是有屁放了。
“顾大帅,你没见过楚淮,我可见过。长安城破的时候我就在里头,那是抛家舍业逃出来的。”温家家主眼一撇,两个眼角的眼皮耷拉下来,活似一对头对头的蝌蚪:“话我放这了,你要是非得打,那,我温家绝对不会出一分钱!”
众武将的鼻息登时重了,不论是支不支持打的都很不高兴——这老不死算什么东西?竟敢在他们面前对大帅这么说话?!
温家家主腿一软,却梗着脖子不松口:“谁能赢过楚淮?谁能?!”他抖起毕生的胆子朝窗外一指:“那位当年也不过就是守城不出!她一走长安就没了!大帅,你别怪我老头子说话不好听,你这一去,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吗?”
“喀啦——”
铁三石啪地掰碎了沙盘一角,粗砺的手指直接点到了温家家主的脑门上,居高临下呲牙道:“老子现在就让你活着出不去!”
他抬起蒲扇似的巴掌就要抽死这老东西,顾安南口中却发出了一个气音:“嗤,行了。”
铁三石的手生生停在了距离老头子的脸不到一寸处。
“我是打仗的,不是劫道的。”顾安南的眼睛就没从沙盘上离开过,他对牧州四大世家的掌事人挥了挥手:“还有不愿意投钱的,现在也可以走。”
温家家主只觉得□□里一股热流,险些就要吓得丢个天大的脸,一听顾安南这话,他夹着腿就要往外跑。
“不过咱们话要说在前头,”顾安南道:“出了这个门,你在九郡贸易圈的份额就得让出来,叫其他几家分——这算公平吧?”
“公平,公平得很!”温家家主一脚已经踏到了门槛外头:“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愿意奉上全部身家给顾军庆功!”他的目光在其余三家脸上一过:“想什么呢!你们想将家底赔个干净不成?!”
张鸿蹙眉道:“如今也未说定是否就要打,何必现在就做决定?”
顾安南一抬手。
张鸿立即不说了。
虞家家主也顶着顾安南审视的目光站起来:“我,我……”
顾安南淡声笑道:“不打紧,想走就走。”
温家家主见有了拥趸,总算有了点底气,对禾珏与沈明璋道:“你们呢?”
“我们沈家……”
沈明璋胸膛上下起伏,拳头抵在沙盘边上。众武将都对他不抱什么期待,毕竟前日在太极营校场上就属他是刺头,这会儿跟着走了也不稀奇。
“我们沈家,倾尽如今账面能动的所有钱,能供得起供全军半月开销。”沈明璋一咬牙,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攥拳砸在沙盘边上:“温鸿光,这是在保护牧州,保护咱们的族人!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温家家主愕然:“你!”
“行,”顾安南笑着一拍腿,对沈明璋扬了扬下巴:“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啊!”
武将们看着沈明璋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变得亲切了,站得近得便亲昵地打他两拳,沈明璋心里也暖和了点,笑着骂了几句。禾珏用酸溜溜的口气说道:“呦,众位哥哥咋不问问我呀,我们禾家也愿入股呢!温虞两家的份额可得给我和沈大哥平分啊!”
何三笑骂道:“少不了你的!”
已经站在门外得虞家家主脸色十分不好看,温家家主跑出老远了,才敢大着胆子啐了一口:“少得意!先活着回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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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幻园内湖烟波细细,湖面上浮动的薄冰在微黯的日光下泛出华彩;从高台基上居高临下地看,幻园里正在洒扫的婢仆们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小点,充满忙碌的生机。
暮芸静静地看着,微微叹了口气,丝丝缕缕的白雾袅袅而上,将她的目光染得有些神秘。
“那个楚淮到底是谁?”须卜思归单腿跨在栏杆上,一半身子在栏杆外,抱臂摇来摇去:“感觉伊稚訾鸿很怕他。”
暮芸解释得很简单:“他杀了很多人,中原没人不怕。”
须卜思归:“多少?”
暮芸想了想:“比冒顿可汗还多。”
“原来是个邪神。”须卜思归无声地啊了一下,闭上嘴肯定地点头:“那他一定长得很丑,很凶。”须卜脑海中已经出现了一副“楚淮生吃人肉”的场景,恶寒地拍了拍胳膊:“很恶心。”
暮芸失笑:“楚淮性格其实很温和,他刚入朝的时候,没人不夸他敦厚。长相也是……”
“也是忠厚模样。”胡樱送完了点心走回来,正好听到此处,将她未竟之言补上:“是个一看就让人觉得正直善良的人,小时候我常叫他小世叔。”
“啊,我想起来了。”暮芸拍了拍手,双眼微亮:“当年楚淮和你父亲胡丹是同科进士?好像关系也不错。”
胡樱弯身给她倒了杯热茶:“是呀。”
须卜思归不理解:“既然是好人,为什么还造反?杀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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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县。
“是啊,为什么。”楚淮随手扔掉了卷了边的刀,抹了把脸上乌黑的血,看着眼前的尸山和活埋坑,神色漠然地想:“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十数个身穿黄衣的书生被搡进了活埋坑,他们狼狈不堪地摔在混着热血的红土里,洁净的文士袍化作满身污秽,但是没一个人哭。坑里都是些无力战斗的老弱妇孺——因为举凡是能扛得动刀的,都已经死在旁边的尸山里了。
打头的文士越众而出。
“楚贼!我等已经写就血|书,以信鸽发令!”那文士泣血大笑:“待到四境烟花令起,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文士把几个小孩聚在身后,自己梗着脖子站起来,迎头受着不断埋过来的土;他站在那个坑里,却好似站在一座至高无比的山峰上。
“楚贼,你也曾经是大荆的将士,你也曾经是中原的兵!”一铲土盖在书生的脖颈上,他踉跄一步站住,仍对着坑外的楚淮大喝:“你屠灭生灵,如屠猪狗——你不配为人,更不配做一个汉人!”
‘不配吗?’楚淮看着他赤红的眼睛,神色显得很平静。他想:‘可是我曾经也和顾安南一样,做过平边的功绩来着。’
牧州,高台基。
须卜思归诧异地从栏杆上跳下来:“什么?他还在你们大荆当过将军?”
胡樱点头:“嗯,是照州,而且他做得很好,小世叔是抗过倭寇的。他在那几年,大荆西境是难得的安生。”
“毕竟是武状元出身,不一样的。”暮芸非常信任科举制度,热茶入口,将麻木的肺腑都暖了过来:“我那时还小,却隐约记得当年的武状元身形单薄,温文尔雅,对所有人都很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