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77)
她环顾一周,傲然道:“我,须卜思归,来报恩。”
顾安南明白了。
这就是暮芸伙同张鸿推荐过来的那个太极营将领。大草原上忙着料理“家务事”的栾提顿如今是他顾安南的战时盟友,借调个将领过来,其实也算是加固联盟了。
‘果然是前夫,’顾安南在心里漠然道:‘栾提顿能给你什么好货?送个鸡毛掸子来凑数拔了的。’
“匈奴人!”禾珏还在回味方才顾安南那番战争论断,咂摸咂摸嘴:“这方言问题是不是太方了点?”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一时间太极营里几乎所有官兵都涌了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在围着校场叫骂——
“让蛮子统领我们太极营,奇耻大辱!”
“还是个女人!回头她月事来了赶上出征怎么办?岂不晦气得很?!”
“老子一巴掌就能掴死她,凭什么叫个女人骑在老子脖子上!”
诸如此类的言论甚嚣尘上,顾安南却施施然坐回草垛上听着,他观察了一会儿须卜思归的表情,见此女溜溜达达地在圆形的演武台上转了一圈,每走到一个方向那边便激动一些。
这女的却好似斗兽一样高兴,恨不得将包里的肉干奶酪拿出来“喂食”玩。
顾安南拍了拍巴掌。
四下里登时一静。
“这样吧,单挑。”四六不着的顾大帅笑着往台上一指,玩了一手江湖人的道上规矩:“你们谁能赢,今后谁就掌管太极营;你们赢不了,就让她来接管。”
此话一处,众人瞬间议论纷纷,沈明璋和禾珏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一个麻子脸小将军抖着胆子问道:“大帅所言当真?这里可是太极营!按规矩只有温禾沈虞四家的公子们能统领的!”
顾安南一言定乾坤:“你大帅姓顾。”
一句话仿佛凉水入热油,霎时激起千层浪,众将官被四大家并符盈虚压制了太久,都知道这是难得能出头的机会!
把握它!一飞冲天!
须卜思归哈哈大笑,连说了三声好,脚下错开半步,单手抽出背后那把有她半个人大的板斧,不偏不倚,指中了台下一个颇有些将军肚的中年将官。
“方才就是你嫌月事晦气?”须卜的荆话说得很流利,带着一点奇异的匈奴口音,嘴角一挑桀桀笑道:“我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晦气。”
那将官不敢轻敌,一上来就拉开了看家本领的架势,台下众人大声叫好:
“焦大哥!冲!用你的螳螂臂……啊嘎?!!焦大哥!焦大哥怎么飞出去了?!!”
须卜思归抽回板斧,对着已经飞到台下晕得不省人事的将官嘿嘿笑了一声:“来!下一个!”
“在下温氏二房嫡子温子晋,特来讨教!”
一斧子。
“老子乃是虞家虞圣荣,惯使长鞭!速来决斗!”
两斧子。
“吾乃沈明璋!泼妇可敢与我一斗!”连沈明璋都看不下去,怒发冲冠奔上前去:“若让你赢了这一局,今后我就不姓……啊!”
“不咋行呀,你们。”须卜思归伸手揉了一把腿肚,手里转着板斧吹口哨:“果然,荆的男人,弱。”
“荆的男人”们在周围横躺了一地,各个目眦欲裂,纷纷感受到了从生理到心理的全方位伤害,心道这时候要是能有哪个兄弟站出来收了这疯婆娘,以后便唯他马首是瞻了!
仿佛是为了照顾众人心中所想——
作者有话说:
是谁来了!
第52章 绿蚁新醅酒(七)
营门里奔出了一个人。
此人不停挥手, 身影如新竹般柔韧可爱,一身雪白的文士锦袍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明眸皓齿。
这人跑到中段, 冷不防脚下有冰,还噗嗤摔了一跤。
“须卜大哥!”张鸿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颠颠地继续飞奔跑来扑在台子边上,两眼冒光, 前所未有地激动道:“真的是你!”
须卜思归稀奇地呦了一声,蹲在台子边上居高临下地掐了一把他的小脸:“伊稚訾鸿,你胖了。”
张鸿让她掐成了个嘟嘟脸的松鼠,却依然笑得傻兮兮的, 两眼直发光道:“先头主母说有法子请你来, 我还不信!须卜大哥,我真太高兴了!”
须卜思归满意地搓了把他的脸, 成功地把手上的灰擦干净了:“嗯,托你的福,如今我族里好过多了。”
顾安南在后边看着, 手指点动。
张鸿在匈奴卧底过将近两年的时间,认得个把匈奴将军也是正常——不过他叫大哥是几个意思?
顾安南的目光狐疑地在须卜身上转了一圈。
这,分明是个母的。
“大哥头发长了不少, 看来在那边职级也上升了!是新左贤王提的?”张鸿小狗似地朝须卜说话, 要是有尾巴只怕都摇出残影了:“这次来能住到什么时候?”
可算是问到关键了。
太极营众将领全都竖起耳朵听着。
须卜思归朝着顾安南一扬斧子, 险些将血都甩他脸上:“他什么时候占满了中原的地, 我就什么时候回!”
禾珏上前一步:“那这位……将军的意思是,您只是暂时借调?”
须卜锐利的眉峰一扬:“听不懂人话啊。”
禾珏一噎, 忍着生气又问:“那敢问将来将军回匈奴去了, 我们这些人又怎么算?”
所谓“占满中原的地”, 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真有那么万一的希望,大帅能打败楚淮,将来他就是这天下的主子。到时候须卜这个顶头上司一走,他们这些人算怎么回事?
岂不是爹不疼娘不爱了!
“自然算作大帅的亲兵。”张鸿转身对上禾珏等人,瞬间又成了风度翩翩算定天下的鸿军师,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诸位可曾听说过京都十二卫,禁军十三司,还有万年、神孙、周业和雒邑这四个大营?”
此话一出,就连沈明璋的瞳孔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放大。
因为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面前是怎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鸿在众武将猛然加粗的鼻息声中,泰然自若道:“昔年大荆高祖于华阳县起兵,当地驻防军一路相随,天下既定之后,便有了长安四大营。诸位……仔细想想吧。”
从龙之功。
历史翻滚不息,英雄豪杰无数,但能得到“从龙”二字的又有几个?时局和眼光缺一不可,还得生在一个大乱特乱的年头才行。
顾安南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通天大道,也是一场拼上全族身家性命的豪赌。
赢了,跟着顾大帅一步登天;输了,便死无葬身之地,连亲眷也逃脱不得。
顾安南心中一阵好笑。
选个屁。
难道他们还有得选?
他顾大帅斗奴儿出身,天生不讲武德,早就二话不说将所有人都绑上了自己这条的贼船,如今这伙人脚在踏板上,难道还琢磨着哪条贼船更香吗?
有意思。
简直没一个明白人。
“这有什么好想的,”须卜思归直起身子,将板斧抡了半个圈:“不服的就上来打——打服了,以后跟着我一道打仗,包你们吃不了亏!”
沈明璋心内犹豫不定,但他在沈家做长子嫡孙,一向做主惯了,就连当年符盈虚都得给他三分薄面,如今顾大帅一来,竟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是以虽然心里已经服了,却仍不肯低这个头。
禾珏越众而出,左边脸颊上还带着被须卜打出来的红印,两拳一抱,广袖展开:“不必不必。”他笑吟吟脚下一转,对顾安南道:“只不过,作为粮草官,还有点小事要请大帅示下。”
“禾少爷是吧,”张鸿微笑道:“请讲。”
禾珏:“之前咱们牧州的兵都是符盈虚在养,如今粮仓里所剩不多,最多也就维持到月底,大帅预备让兄弟们怎么吃饭?”
张鸿叹气笑道:“终于拿出这张杀手锏了呀,禾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