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66)

作者:陈浮浪

也不想知道。

他还没有机会告诉她,其实那个她磨着自己要的簪子,他已经花了许多功夫磨好了,虽然玉料一般,手艺也糙,却是他一点一点亲手磨的。

被她闯入军帐拔剑的时候,他曾想将簪子拿出来给她看看,问问她……喜不喜欢。

可惜他的喜欢,好像总也没有得到一个说出口的机会。

“殿下这是,用不着我啦。”

栖芸楼里,顾安南调动最后一丝力气站起了身,符盈虚那三十六个倭子武士手执利刃围着他绕成一个圈,将一众宾客百官挡在身后,其中还有方才帮暮芸换垫子的那个小女婢,脚步轻盈地绕着三十六个武士完整地走了一圈。

然而这些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武士,此刻却谁也不敢上前。

顾安南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三十六个;

顾安南此刻身在敌营,他们却都在主人身旁。

可此时此刻,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胆寒了。

顾安南高大的身躯走过来,俊俏却昏沉的阴影拢住了她:“为了符盈虚分给你的那一半兵,是吗。”

暮芸的下唇发着细微的抖:“是。”

“其实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她声音很轻:“你不会放我离开顾家军,但我一定要回洛阳去。”

顾安南收起了他那令人心碎的目光,从靴筒里摸出了一柄珠光宝气的匕首。

符盈虚一见,立即色厉内荏地骂道:“莫斐,你怎么办的事!他怎么能带着利器进楼?!”

莫斐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地说:“我不知道。”

顾安南下巴扬起,嘲讽地笑了,只是不知道笑得究竟是谁。

那日登科楼里,他半醉未醉,扶着他的徐青树怕有人趁乱对他不利,便塞了这么个“防身的手段”在他靴子里。

“大帅,何三道长说……您也不要太依着主母。”徐青树那厮酝酿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她是心怀天下的人,心里装着天下,可能便不再方便揣着别的什么人了。”

这把匕首和那句“如君不能用,务必急杀之”的混账唱曲都被送到了眼前,顾安南通通没能听得进去,事到如今,也实在怪不得自家军营里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了。

要怪就怪自己蠢吧。

顾安南拿着匕首,眉眼垂着,好像那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真的死了,打从进了牧州起,他犯了好大一场贱,如今终于死心了。

皮囊犹自负隅顽抗,精神却已在暗处消亡。

从今往后,再不肯看她一眼了。

他脱下了那身可笑的衣裳和满是冷汗的里衣,只着一条褐色武裤,并一对祥云武靴;就这么赤着上膊,披着一身新陈夹杂的伤,蛮不在乎地朝符盈虚勾手道:

“来,同你老子一战。”

符盈虚在上位见他果然被困住,拍案起身,口中说着老天果不负我,连声命令众武士上前将顾安南砍成肉泥。

“嗳嗳,”顾安南仍是勉力站着,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长刀转了一圈,被指到的武士潮水般往后退:“做什么使唤手下人?还什么坚壁孤城符盈虚,就这点能耐是吧?”

符盈虚似乎被激怒了,粗喘着站起身来。

“符卿。”暮芸就这样快速地说道:“顾贼凶悍,虽已中毒,却可能仍有战力。”

银烟和尚大声道:“殿下!”

暮芸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听闻今日白虹之宴,本有一场六角笼里群狼争斗的好戏——不如便用顾贼做个饵,提前庆祝一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北狩:被俘虏的皇帝通常不直接说被俘,而是说他们“去北边打猎”了;明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被俘,明实录中就是这样记录的。

我只能说5555,芸妹有苦衷,但不多。

(tip:裴氏女不是裴大当家, 是她的手下,回头修文的时候我给她换个名字区分一下~)

第44章 风雪见白虹(九)

内城西侧。

“大帅怎么还没出来?!不是说他安顿好主母就会赶过来吗!”

铁三石并几个守君彻底将外城占住了, 对着城里的徐青树大喊道:“小子!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徐青树也急得满头是汗,但他人在内城里,根本出不来!按照原计划, 这个时候大帅应该已经来跟自己汇合了,但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铁三石是个莽汉, 虽然常常因为文盲问题被何三军师批评,但莽夫长于暴力破解, 遇事往往有莽夫的办法:

他聚集了百十来个自己手里最能喊的弟兄,齐心协力朝内城大吼:“徐——青——树——到底怎么回事!”

徐青树一下就懵了,还有这么大声招呼己方的潜伏人员的吗?但是已经到了决战日,他再潜伏也没个屁用了, 灵机一动扯走了西衙署门口拴着的铜厚, 登高大喊道:

“我——去——找——人——你们先打西边第二个望楼!那个观察手——眼——不——好!”

西边第二个望楼的观察手:“……老子眼睛好得很!”

铁三石并章厘之等人一听就知道里面八成是出乱子了,自己这些人在外头也使不上力, 只能尽力围攻;铁三石当即决定分出一半人去隔着内城墙往西边猛攻,另一队人则打着转地围着内城转圈。

无奈内城才是真正的“城高楼坚”,连章厘之提供的云梯都翻不过去, 而且那些守城士兵之间似乎传递着什么时刻变化的口令,迷雾一样的阵法来回变换,根本无从破解!

“他奶奶的!”云思卿又一次从内城城墙上被掀了下来, 险些摔死:“这内城到底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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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盈虚的人动作很快。

牧州百官, 巡防营, 还有女眷娇客, 所有人都走到了栖芸楼之外的圆形广场上——那里原本是一处规整的圆形池景,如今水被抽干了, 周遭围了六角的铁网笼。

笼内关着十数只比成年男子还高壮的巨狼, 各个闪着绿莹莹的眼睛, 尖锐的利齿间留下腥臭的长涎,前肢低伏,逡巡地盯着笼外的猎物:

一个傲然而立,身形修长的男人。

顾安南浑身是伤,显然是又战了一场,但即便他中了力气尽失的毒,三十六武士也没能彻底将他杀死,只能将他逼退到这满是野兽的笼子外头。

夜幕中雪片渐大,细雪沾了顾安南的血,压在他浓而黑的睫毛上,雪片化成剔透的水珠,又很快被寒风凝成细碎的冰凌。

映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煞气浓重,黑白森然。

“你竟然想用六角笼杀我?”顾安南嘿然道:“久闻殿下酷烈,可真是个诛心的高手啊。”

他一生中最不堪的记忆便是在六角笼中,也亏得她记得。

这个被预留出来的广场本来就是白虹别庄的斗兽场,倒也不是专门为顾安南盖的。当初孙青活着的时候,便时常献些格外凶悍的奇珍异兽给符盈虚取乐,弄些个刺激它们相斗的药粉,看他们厮杀取乐。

当然,偶尔也用这群孙青进献的北原巨狼“教训”些不听话的奴才。

起初符盈虚还是想速战速决直接将这过于危险的顾贼直接格杀的,暮芸却只用轻飘飘地一句话便劝服了他——

“越多人看见他死越好。无论是对内收服顾家军,还是对外树立威信,这都是对你有好处的。”

符盈虚立即同意了。

此刻,暮芸同他站在一处:“一会儿开了笼子,这附近也没什么遮挡,狼会不会冲上来?”

“绝对不会。”

符盈虚眯起眼欣赏起即将被撕成碎片的顾安南——就连他都得承认,这厮虽然是个天大的混不吝,倒确实是个宽肩窄腰,长腿劲瘦的英武模样。

他孩童和少年时曾疯狂地想成为这样英气蓬勃的英雄。

可是不成。

那么如今能杀一个这样的人,也算值了。

“这些狼须得用特殊的药粉刺激,只会攻击身上有那药粉味道的目标——叫毒蝶散,还是宫里流出来的玩意儿。”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想拍拍暮芸肩膀,却不知怎地又收回来了,眯眼哼声道:“指哪打哪,绝不会错,这都是孙青的驯兽师长年累月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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