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62)
银烟和尚肃目抬眸,用气音道:“这可是殿下的手笔?”
暮芸的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穿过符盈虚的怒吼与喊声,遥遥地与顾安南四目相对。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也不是我。”她情不自禁向那些女子走进一步:“那会是谁的策划?”
持刀的胡梅儿将符盈虚扎成了一个庞大的血葫芦,却没有一刀是致命的,她仿佛故意要让他感受这种痛苦。
她高举尖刀,英气的眉目溅上血液,如同眼边的灼灼小痣,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却几乎是稳定的:“符盈虚,你任牧州太守总一十七年,强征民丁达十余万,剥削赋税三十三万两,豪夺田亩民女无数。”
栖芸楼的大门被巡防营在外面强攻,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震动。
“符盈虚,昔□□立国,言说非瓷暮二姓而王者,天下共击之。你要的不仅仅是个牧州,我说的对吗?”胡梅儿用尖刀扼住符盈虚的手腕,扼住他血脉最深之处,在他喉咙间发出的“咯咯”声响中重复了一遍:“吾为天下杀此贼。”
就在胡梅儿刀锋即将压下的瞬间——
忽然有三十六武士“从天而降”,没有人看清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也没人看清他们如何动作,只见那老仆指挥着这些身形矮小却鬼魅的武者不顾一切地从后方向前冲去!
“是扶桑倭子!”
“天啊!怪不得这些年没人敢动符大人,原来竟然还有这种杀招!”
“是了,当年符大人还去过扶桑的,一定是那时节带回来的人!怎么藏得这么好?!”
这一下强弱易势,众女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已如万花死于肃杀秋风之下,一片殷红的胭脂雨里,长刀飞过,死死地钉住了胡梅儿的胸口,那刀穿胸而过,甚至将她钉在了地上。
顾安南骨肉匀停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了扣。
这三十六人看似各自拔刀,实则步履一致,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他听军中老兵说过,扶桑人变态得很,有些那边的贵家豪门会从小豢养长相相似的多名武士,让他们同吃同睡,时刻不离。
而一旦训练成形,便是再强的高手也得在他们面前败下阵来;而且这些人还极其擅长遁术,只要不是在格外空旷的地带,他们都能想办法逃生。
胡梅儿看到这三十六个武士,虽然濒死,目光却反而亮了;在一片混乱中,她看向了无人注意的暗处,那里有一个女子,正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哭声都堵在胸腔里。
是昙心。
她目中泪水扑簌簌落下,却死命点了点头。
胡梅儿笑了。
栖芸楼的大门被打开,巡防营踩过众女的尸首,扶起满身是污血与残羹的符盈虚,胡梅儿被钉在不远处,身体发出垂死的痉挛,娇美的脸上眸光渐暗。
暮芸听得耳边的哽咽,却差一步没有拉住——
做比丘尼打扮的胡樱就这样冲出去了。
“阿姊,阿姊。”她大哭着跪在胡梅儿身边,想要抱她却更怕将她碰坏:“爹已经去了,你不要丢下我啊,你看看我好吗?”
胡梅儿似乎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像个失去灵魂的人偶。胡樱以为她还有救,哀恸到了极处,已经无法思考,只能胡乱地给在场所有的人磕头,求他们请大夫救救她的姐姐。
所有人都在看顾符盈虚,没有人理会她。胡樱本能地求到了在场唯一一个身居高位的女性面前:
“裴姑娘!求求你救救她!”她额头磕得都是血:“求求你救救她!”
裴氏女看着溅上了她衣摆的血迹,蹙起眉头,在胡樱快要拉到她衣角的时候往后撤了半步。
“啧,”她牙膛里发出一个轻蔑的动静:“什么脏东西。”
胡樱的目光瞬间就变得空洞了。
暮芸霎时抬眸,目光在裴氏女故作冷情的眉目上一转。
胡樱下意识地想去看帮助过自己的暮芸,却还剩一点理智,知道她乔装来此必有目的,不能连累暴露了自己的恩人,只得压抑住了不动。
第二层的座席上,传来女眷们低低的抽泣声。
同为天下女子,此刻亦感哀伤。
陆银烟看暮芸垂着眼,轻声问:“殿下,你不哭吗?”
“我倒是想,”这一刻,暮芸看起来真的像个长侍青灯古佛的僧尼:“但只要流泪一次,六部九卿就再不会再信我。久而久之,哭不出了。”
“是阿樱吗?”胡梅儿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眼睛像是灯盏即将熄灭时瞬间燃起的火光:“是阿樱吗?”
胡樱快速膝行上前,握住她手,头抵在她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你不要……看轻父亲,他送我来这,本就是为了刺杀……”胡梅儿的血不住从嘴角留下来,她轻轻地说:“阿樱啊。”
胡樱悲声应了。
“阿姊不后悔的。”在这生命的最后,她轻轻笑了起来,面容不知怎地,竟好似与长安城破之日,死在大火中的陆金蓝慢慢重合:“阿樱,等你给我报仇啊。”
暮芸忽然觉得手指发着剧烈的痛,低头去看,却发现那里根本没有伤,只有一枚陆金蓝留给她的戒指。
“银烟大师,”这是她第一正经地称呼银烟和尚:“请你帮我保住此女。”
陆银烟也看着她手上翠绿的扳指:“贫僧谨遵谕令。”
“报——报——”
身带长翎的传令官纵马驰进白虹别庄,一路跑到栖芸楼下,翻身下马,滚着一身冰碴闯进门来,对着被众护卫扶着半躺在地的符盈虚喊道:“符大人,不好了!顾贼的兵马闯进了德胜门!如今已往内城来了!”
“这不可能!”刚被白布包住脖子的符盈虚怒目圆睁:“他的人都在德胜门被炸死了!”
传令兵犹豫道:“其实,其实……”
符盈虚:“说!”
传令兵一咬牙:“其实被炸死的都是先前零州守君孙青被俘的精兵!那个统率也不是传闻中的反贼铁三石,而是带着他武器的……陆禄大人!”
牧州百官豁然大乱:“陆禄没死!他当了替死鬼!”
“这下可好!自毁长城,反倒是给人家开门了!”
“怎么回事!用了那么多的伏火雷,炸死的竟然都是自己人?!不是说已经拿到顾家军内部的确切消息了吗?!”
“感情人家顾大帅根本就是在后面等着咱们自己开门!这下岂不全完了!”
裴氏女也显得很无措:“不不,我的人确实说,顾贼准备调集所有兵力攻破德胜门……”
传令兵终于缓过一口气,又道:“大帅!快些让曾华将军带人出兵吧!顾贼人数颇多,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多!”
此时此刻,德胜门的滔天大火已经熄了一半,门外各路兵马几乎全部聚集,守着章江门的铁三石离此处最近,最先赶到,他打着赤膊带领手下驰骋进城!
“三石将军!这是你的开天锤啊!”
“哈哈!先不要了!”这本被以为化成焦灰的铁将军迎风爽朗大笑:“妈的,烧得烙铁一样,放那晾晾,待老子助大帅夺了牧州再来取它!”
他风一样地进了城,见旁边数十辆水车在侧,隔着呛人的烟尘吼了一嗓子:“可是主母座下的章将军!”
“是是!”章厘之也扯着脖子喊:“我这有云梯,快去开广昌门!”
他二人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都觉得这辈子属这一天活得最痛快,老哥俩一个是起义大将,一个是王朝武举,此刻却活像一对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
广昌门外,原本正在苦战的云州守君云思卿正打算豁出命去,却忽然发现门开了!
“云守君!进来罢!”铁三石的破锣嗓子在里边大喊:“门给你打开啦!”
云思卿也跟着高兴地嚎了一嗓子,活像个得了甜头的大猴子,越发杀得兴起,一边打发人去叫永和门的郑令新,一边随着他二人打马攻进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