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52)

作者:陈浮浪

暮芸的选择是——

回避了这个话题。

“顾贼不必表忠心,”她抽了抽鼻子,刻意用戏谑的语气掩饰道:“你殿下既然答应了帮忙拿下牧州,你安心等着就是了。”

顾安南对她这般“懦夫行径”嗤之以鼻,心说你要是个男子,就是话本里头的顶级没良心!

“这会儿又叫顾贼了。有事好官人,无事顾老狗。”顾安南也知道不能逼她太过,领着人躲过一队巡查兵,哼笑道:“说吧,什么章程?”

暮芸心里还难受,却被他逗得直笑,想学他吹个流氓哨,却发不出那个音,只得拖长了声调道:“你应该说——请问殿下,臣该怎么配合?”

顾安南哄小孩似的,低低沉沉的声音问:“臣该怎么配合呀。”

“你进金吾卫那年,武举出了两个状元。这事当时挺轰动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暮芸跟着他溜进西衙署的后门,低声道:“先头那个武状元本已真刀真枪地夺了魁,按说不该有什么问题,不料上殿受封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顾安南:“知道,因为他长得丑,先帝觉着不体面,就将第二提了上来,反叫武状元回家种田去。”

“兄长当时是荒唐了点,”暮芸坦然地替自家老哥认了个错:“那武状元羞愤难当,回了家便要留书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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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如果不是殿下当时赶到下臣家里好言相劝,只怕便没有今日一见了。”当年的武状元,如今的牧州总兵长长一揖:“下臣章厘之,见过帝姬!”

日光沉沉的,透过积满雪的厚云朦朦胧胧地投下来,穿过了总兵府的窗棂,直照到了美人膝头的苏绣缎,又将她捧着小暖炉的手映得玉一样莹白。

“章爱卿闲话少叙,”暮芸抬手:“今日我来要两样东西。其一,牧州城防图;其二,四方传讯烟花令。”

章厘之也不废话,抽出了书房最上一层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个卷轴铺展开来,引着暮芸对照着图去看房里的沙盘。

幻园白虹宴就要开场了,她的棋局必须赶在那之前布完。

还有整整二十四个时辰。

“殿下要在三个月的时间内调集兵力赶回洛阳,那么有两条路线。”章厘之手执铁杆,逻辑清晰地在沙盘上指道:“其一,从牧州入崖州,再从崖州通过古栈道走山路进洛阳。”

那个给暮芸看病的老大夫便是章厘之预留的眼线,章将军也想到了帝姬可能会进牧州,又怕符盈虚加害她,便一早就仔细留意着。

老大夫也不懂那么多,反正只要是给女子看病就来一句“我总给章指挥使看病,夫人尽可放心。”不料就是这么个笨法子,还真让他俩给找见了。

可见有时太聪明了也没用,人活着还是得靠点运气。

暮芸摇头:“古栈道年久失修,大部队难以行进,如果要修缮的话时间又太久。”

“那么就只有第二条路,”章厘之显然也想到了:“走水路,从牧州通过愿江直接坐船去丰州,鲁言鲁行兄弟二人手里应该还有点人,再加上守着归云关的北大营残部,加紧速度,必有希望直抵洛阳。”

他说完这番话,和暮芸对视一眼,而后又齐齐一叹。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太难了。

且不说天下大乱之后,这几个残部将领还愿不愿意去匡扶摇摇欲坠的王朝;就算他们全都忠心耿耿,这点人对上楚淮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殿下不要灰心,”章厘之是个粗人,憋了好半天,也只艰难地蹦出一句安慰道:“大荆还有一十三州府愿听您号令,虽说脚程有些远……”

他说不下去了。

如今世道翻覆,浪大水深,人情在生死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就连自己,如今不也得仰符盈虚这个土皇帝的鼻息过活吗?

“行啦,办不成也得办。”暮芸利落地一拍他肩膀:“章爱卿,当初你那遗书里怎么写得来着?”

章厘之涨红了脸:“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就是了,打起精神来!”暮芸笑道:“这就是咱们的道!”

章厘之回头翻城防图,悄悄揩了把眼泪,暮芸不忍直视地想,章将军固然忠心,可这模样确实怪伤眼的。

章将军二话没说,也不问她要来做什么,直接就将城防图放在了她手中,还生怕她不知道外头九郡围城的情况,认真地一字一字交待了一遍。

“这位顾大帅很不一般。”谈到军务,章将军嘴皮子都顺了不少:“他打匈奴之前其实是先秘密收服了南境九郡的,当时我曾被符盈虚派出去暗中相助零州的孙守君,与这位大帅打过几回交道——实在是通天神威,神鬼手段,当时我中了他们那边的连环计,得了侥天之幸才得以逃脱。”

“直到回到牧州,反复思索这一战,才发现并不是因为我幸运。”章将军眼中竟现出了几分惧色:“而是他早就看出来我不是零州的人了,故意放我走的。”

他肃容道:“厘之此生,只见过一个人能与之匹敌。”

暮芸:“谁?”

章厘之道:“如果当年禁卫的顾统领还活着,或可与之一战。”

暮芸笑了起来。

章厘之立即窘迫地站起身,憋得脸色发紫:“下臣,下臣一时忘形,戳了殿下痛处……”

“不妨事不妨事,”暮芸接过城防图:“我也不能久留,你夫人为了帮你遮掩,除了我以外还请了好些个官宦夫人在你家园子里。回头你同人家解释解释,不要明说我的身份,但也不要让你家夫人误会。”

章厘之揉了把脸,嘿然笑道:“她知道的,当年殿下来家中劝我暂且忍耐,还说会替我去先帝面前求情。那时贱内就在场,她感念殿下的恩德,这些年始终给殿下供着长生牌位呢。”

等在外头的兰兰听见传唤,款款走进来帮她系披风,暮芸“呀”地一声:“可当时你还没娶妻呀?”

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那个王八蛋亲哥在南书房满脸嫌弃道,那武状元章厘之长了张比砚台还方的扁平脸,丑得连个媳妇都说不上,真当了武状元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贱内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是我奶娘的女儿,同我一道长大的。”

章厘之亲自送她从后门出去,屏退下人不叫任何人看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臣长得丑,还是个粗人,咱们大荆做土丘八的又没几个钱,咱知道自己不像样,也不愿意连累人家,就拒了她好几次。”

“既怕连累,”暮芸巴掌大的脸埋在披风兜帽的一圈蓬松白毛里,声音闷闷的:“为何又同意了?”

“到了牧州以后,我这蠢货让符盈虚拿住错处打断了腿。”

章将军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上现出了格外温柔的神色:“那时节以为这辈子就废了,不想叫她同我吃苦,便故意在她面前摔东西,发脾气,想逼她走。我看出她是真伤心了,但她还是没走。”

“直到腿伤痊愈,能拄着拐杖去院子溜一圈的那天,”章厘之打开后门,送她走过僻静的小巷:“我媳妇突然收拾出了个小包袱,破天荒撒气跟我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是天生来就犯贱,你伤好了,我走了,再不回来了。’”

后面的事想也知道。

他一颗心疼得都快碎掉了,又怎么肯放开心上人的手?

“嗐,不说我的事了,怪矫情的。”章将军憨厚地搓了搓手,赧然道:“姓符的始终不肯信我,因此虽然是总兵,手里却只有一个潜火队,给殿下丢脸了。”他有些急促地说道:“四境烟花令倒是还剩下一枚,但得想法自从大营里骗出来,之后让贱内给殿下送去!”

“厘之,你能发现秘密水道,已经做得很好了。”暮芸有点羡慕地看了看他,略一思索道:“我这还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帮我做。”

半刻钟后,暮芸转出了小巷,又指点兰兰按她之前吩咐的去办事,一个人独自走在牧州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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