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8)

作者:陈浮浪

暮芸点点头。

她不答话,顾安南就想看她一眼,但他梗着脖子没动,冷声道:“你和亲匈奴的嫁妆里有南境堪舆图,在何处?拿出来。”

“拿也可以,”暮芸觉得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太阳穴胀得厉害,眼前也一阵阵地看不清。她烧得都有点糊涂了:“你拿红糖饼来换。”

顾安南蹙眉道:“什么?”

暮芸哼了一声,攒起力气大声道:“我要红糖饼!热的!现在就要!”

她以为自己很大声,实则因为病着,声音很轻很轻,又加上嗓子肿了,简直就像只奶猫在发脾气。

顾安南:“你睁开眼睛看看。”

暮芸不用看也知道,既然是要往牧州去,那么现在肯定就是从草原荒漠往大荆方向走;这条路荒僻阔远,走上十里都未必能看到一个人影,更别提什么红糖饼了。

“我不管,”暮芸精神了一小会儿,病气又上来了,恹恹地垂着头,将整个身体都缩在皮货里:“一手交饼一手交货,你自己想吧。”

顾安南深吸了一口气,将他那柄沉甸甸的长刀一抛,分毫不差地扎入了暮芸身边的车厢地面。长刀微微打晃,散着如有生命般的寒光,以为离得太近,甚至还能闻到上面些微的血腥气。

这柄刀名为‘宙沉’,是天下有名的凶兵,经过几代煞神的手,早在跟着顾安南之前便不知沾了多少血腥;待到了他的手上,更是随着他四处征战。

宙沉之下亡魂无数,抽刀出鞘的时候,仿佛还能听到百鬼嚎哭;便是栾提顿这样的魔头,也会在见到宙沉的时候勃然色变。

顾安南手中仍在御马,微微仰头看着前方:“我没工夫跟你玩,你不拿图,便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他半天得不到回应,总算偏头去看了一眼——

却发现暮芸已经睡着了。

竟然睡着了!

有这样的凶兵在身前镇着,她竟然还睡得着?!

暮芸就靠在马车边上,脸上还泛着病态的薄红,她的身体状况大抵是真的不怎么好,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一阵一阵地发晕。

凶悍的宙沉在她身前微微打着晃,似乎也很无辜。

她到底是真的心大,还是真觉得自己不会把她怎么样?!

就在此时,拉车的骏马似乎是踩到了石块,车身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暮芸身子一歪,竟是朝着宙沉的刀锋倒过去了!

宙沉有吹毛断发之利,若真叫她碰上,只怕就此便死了。

顾安南唰然出手,瞬间将她向后按在了车壁上,他的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臂简直如同自己有意识一般——

暮芸被他一搡,迷迷糊糊地醒了,莫名其妙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做什么这么紧张?嗳?宙沉怎么扎在这了?”

顾安南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后背上都是被她吓出的冷汗,但他实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收刀回鞘的时候,他简直恨不得打宙沉一拳。

没用的东西,就知道丢人。

“堪舆图就在我脑子里。”马车口的风太大,暮芸大抵猜出来宙沉被抽出来是做什么的了。她往里缩了缩,只在皮货外露出小半张脸:“是我胡闹了,不要什么红糖饼了;你让我睡一会儿,等天大亮了就给你画出来。”

她盖着的皮货还是从栾提顿的营帐里搜出来的,匈奴人就喜欢那些宽宽大大的东西;她缩在里面小小的一只,不知怎么就显得有点委屈。

明明是个翻手云覆手雨的政客,怎么还能委屈上了呢?!

顾安南瞧了她一眼。

红糖饼,不要了。

这娇气的狗东西竟这么好说话了?

从前她想要什么,总是不闹到天翻地覆不罢休,若说想吃什么东西,自己便只能天涯海角地去给她找。

最过分的一次,是他作为禁军统领,陪同她这个帝姬去参加王公贵女的及笄礼。暮芸一时兴起,非要吃仪典上要用的“桃花羹”。

若不给她弄来,她就要趴在怀里左一遍右一遍地撒娇。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堂堂一个禁军统领,只能亲自去将桃花羹偷出来了。

“就这么好吃啊,”彼时的自己抱臂站在廊下,看着她开开心心地用小勺子舀甜羹吃,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桃花羹让你吃了,一会儿人家贵女用什么祭奉祖宗?”

小暮芸眉眼弯弯,哒哒跑到他身前,举起一勺羹递到他嘴边:“管她作甚——尝尝嘛!”

他刚吃了那勺羹,她便立即踮起脚在他唇边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一下。

然后,这漂亮的小流氓笑眯眯道:“好甜呀!”

那羹实在甜得腻人,可也就是这么一点点的甜,在他口中蔓延了好几年,直到她亲手将刀锋插入了自己的肺腑,腥甜的铁锈气才终于将桃花的香气冲散了。

“现在就画。”顾安南拿出一个木盒,扔在了暮芸身前的地上,木盒被摔开了,里面掉出了纸张和放在竹筒里的墨:“今夜子时若不画完,你就滚出这辆马车。”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数年前,长安陆太师府。

及笄礼上,正想端着甜羹祭奉祖宗的陆家贵女陆金蓝:“我羹呢?我好大一碗羹呢?!”

一回头,猛然看向惯爱吃甜的帝姬。

小帝姬(微笑):“陆氏女瞧本宫作甚?”

陆金蓝:“……我就想问问。”

帝姬:“请讲。”

“你偷吃羹,”陆金蓝咬牙切齿:“顾大统领嘴边哪来的桃花片?!!”

于是此日之后,遍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统领乃是内定的准驸马了。

第13章 打下那座城(三)

柳四娘一直在后边远远瞧着,见大帅扔下个什么东西便走了,紧赶慢赶地上来牵住了马缰,继续为暮芸驾车。

帘子盖着,她有心想问两句,却总不知道该怎么和暮芸开口。正不知该怎么办时,几个年轻后生便嘻嘻哈哈地追了上来,神神秘秘地向往轿子里瞧:

“柳婶柳婶,这里边就是大帅掳来的小娘子吗!”这些士兵也不过十五六岁,顽皮得很:“这可太好了,之前大伙还以为大帅他好,好那个……”

“男风!”

“对对对,还以为大帅喜欢男人呢!”

柳四娘烦得没着落:“滚滚滚,便是好南风也好不到你们这些歪瓜裂枣头上,都给老娘滚回去,谁再伸头伸脑,牙都给他打掉!”

“瞧瞧嘛,”年轻士兵们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不高兴地扁着嘴道:“因为这辆大车,咱们队伍都走不快,难道还不兴瞧了?”

车驾里传出一个慢悠悠的娇柔声线:“无妨,我也喜欢脸嫩的小男孩,若是姿色好,我便养了也没什么。”

单是声音便有说不出的柔媚,年轻士兵们哇地一声,更觉得里面坐得八成是个神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车里人说的“养了”是什么意思。

柳四娘登时怒了。

“你也给我闭嘴!”她唰一下在马车上站了起来,那架势简直比守护城门还悍勇:“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除了大帅,谁也不许见!”

另一边,顾安南打马赶向前队,脸色沉得厉害。

找了他半天的何三军师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一边喘一边说道:“鸿军师已将事情都办妥了。他飞鸽传信回来,说是现在正跟着一队行脚商人,请咱们这边派一队人接他回来。”

“矫情,”顾安南眉梢一抬:“他自己不能回?”

“老顾你忘了,鸿军师跟你一样,是路盲啊。”何三抄手唏嘘道:“也是难为他了,一个走出三步都能找不回来的人,竟然还能离间茫茫草原上的匈奴十八部,真是运气!”

“……哪又来一队行脚商,”顾安南抹了把脸,想了想道:“你和铁三石前后压阵不变,我带几个人去接就是了。”

何三稀奇道:“你亲自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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