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60)
鲁言鲁行是她一等一的亲信,她倒是并不担心。但像洛阳这种临时组建的南迁朝廷才是势力最复杂的,要不是里边那些等着兴风作浪的老妖精们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打不过她带来的三万精兵,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让高之夜这么容易就把城门打开的。
“来人。”她手指勾着头盔,另一手漫不经心地一抬:“接管。”
身后三万顾家军震声应是,直令城池震颤:“谨遵主母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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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州战场。
这一回,打翻茶水的人变成了另一个,而顾大帅显然没有给人添茶的雅兴。
“都说了给她打一身新甲,非要用我的改。”顾安南脊背挺得笔直,微笑着不满道:“也不知道她炫耀个什么劲。”
一霎时心如死灰的白首辅,显然也没有心情去细品现在正在炫耀的到底是谁。
“你疯了,竟敢给她兵。”白溪音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眉眼下压着的阴戾不慎露出了一点:“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安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咳得伏在茶台上的人:“我比你知道。”
他解下宙沉当空一挥,铁三石得到信号,立即发起了总攻。铁三石屠户出身,后来又跟了个黑市出身的帅气流氓,自然也不会跟荆军讲究什么“三礼对战”,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冲锋。荆军不料对面竟然如此不讲武德,又迟迟得不到主帅白溪音的指令,先锋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掉头跑。
外面喊杀声震天,亭中却安然依旧。
张鸿亲自带领顾安南的亲卫三百余人,在冲锋伊始就将正中的小亭团团围住。所有人背朝亭子,面向战场,组成一道坚固的人墙。
白溪音站在亭中,倏忽转身面向洛阳的方向,背影里充满了绝望。
他的本意,是趁着顾军出征时楚淮趁乱拿下南境;不料正是因为要做好与顾军主力正面对冲的准备,自己才带出了洛阳城的大半兵力。
真正被偷了家的人,竟然是自己!
“你可真行啊,白首辅。”顾安南看着雨幕唏嘘道:“你造什么谣言我都认了——但竟然说我害死媳妇吗?”
当初吴苏的钟夫人最早开始散播“帝姬死于顾军之手”的时候,白溪音就已经做好今日的计划了。
“大帅别这么说,白首辅也是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残余的荆军获得与我军对战的理由嘛。”少年军师脱下蓑衣,抄手进入小亭,乖乖侍立在顾安南身后,对白溪音说道:“您之所以敢这么干,正因为觉得大帅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帝姬带兵对不对?这样谣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戳破。”
这事确实太危险了,尤其是对于顾安南来说。
四年前,身在咸阳的暮芸只有一把刀,却已经让顾安南一败涂地生不如死;四年后的今天,洛阳的帝姬却有三万精兵,家国兴复已是唾手可得。
“你太高看你的妻子了,顾兄。”白溪音狼顾回身:“你就不怕她再反水给你致命一击吗?女子心性之难测,我本以为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你视她视为后宅女子,”顾安南淡声道:“我敬她为四海军师。”
白溪音拳头握紧,顾安南却只安静地看着他。
白溪音此刻衣着仍然整齐,神情却显得很狼狈。顾安南忽然想,为什么之前也有那么一时片刻,自己会想成为这样的人呢?
大抵对于当年那个浪荡儿来说,他想要的就是对方身上那种属于世家公子的镇定与从容;而如今他自己从大风大浪里闯出来了,却反而拥有了人生中的另一种坦然。
不来自于身家,而来自于自己。
“我还没有败。”白溪音咬着牙,当着他的面承认了自己与楚淮的同盟关系:“他夺下南境,你夺下洛阳。届时你元气大伤,必定不是他的对手。”
而只要楚淮胜利,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顾安南微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预告预告~ 今日将连更四章,正文完结啦!
第109章 清梦山河间(四)
楚淮是行至摘星栈道中段, 才察觉到不对的。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条栈道上设置了很多“预警设施”,比如牵着铃铛的隐秘鱼线, 还有一看就知道是帝姬豢养的那种奇怪鸟雀,甚至是埋在栈道侧边的信号烟花。
人一踩上去, 烟花顶端预留的火灰就会被摩擦引燃,继而在天空中尖锐地鸣叫着升起。
楚淮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报警的目的是为了引人来援, 如果根本无人可引,那弄再多的警示又有什么意义?让那边的人多跑一会儿吗?
‘可以。’
楚淮安静而傲然地想,
‘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他带上栈道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亲兵中的亲兵, 每一个都是由他从千军万马中仔细挑选出来的。
为了确保这些人的忠诚性, 楚淮甚至还有意地选择了照州出身的年轻人,他们的亲族父母都被牢牢地控制住, 没有任何人会违背他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顾安南倾巢而出打到丰州,楚淮也做好了拿下南境之后再掉头和他会战的准备。
“所以我也必然要将全部力量都带出来,倾尽全力攻下南境。”楚淮向身前的年轻人解释道:“出身照州的海军从淮雍河水路进牧州, 陆军跟随雍怀忠进崖州。我带着你们上摘星栈道直捣顾军的中心驻地。”
年轻人知道他在有意教导,很认真地应了一声,却仍然有畏缩恐惧之意——楚淮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 心下不喜。
“为什么我培养不出顾军那样的战将?”楚淮漠然地想:“罢了。将来称帝, 武将少些也好。”
寒凉的雨水将摘星栈道冲刷成焦黑的颜色, 整个栈道挂在玄灰山脉陡峭的山壁上, 上不靠天下不沾地。
向上的岩壁被打磨得格外光滑,就连最灵巧的猴子也爬不上去;向下的深渊难以见底, 只能听见淮雍河汹涌奔腾的低沉轰鸣声。行走在其中的楚军, 就像一条黄褐色绵延的线。
而楚淮之所以感到不对, 是因为他流了一滴汗。
如此暴雨,本该寒凉。可是楚淮摸了一下自己的铁甲,却发现不但不显得冰冷,反而还残存着一点温度。
“都督!”前面的年轻人摸了摸发痒的脸,发现手上有一点黑灰。他惊恐地抬起头来,巨大的震悚感窜上他的脊背:“你看上面!”
与此同时,崖州。
雍怀忠让人找了顶銮车,学着当年长安城里帝姬的排场,打算高高兴兴风风光光地进城,沿路欣赏这些贱民奔走惊逃的惨相。
就在銮车进入崖州内城的瞬间——
一柄长鞭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猛地死死套住了雍怀忠的颈项!
他死前连个完整的声音都没能发得出来,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那位以丑著称的武状元面无表情地当空而下,腕上玄铁铸成的利刃在细雨中旋成一道飞舞的花。
章厘之的武艺和他的性格一样沉稳,利刃上寒光闪过,雨水和血水一同绽开,美丽得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
在这个临死前微末的瞬间,雍怀忠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曾经还嘲讽过章厘之“貌寝如鬼”,不料命运竟如此戏谑,竟当真安排了这只鬼来收了他这道生魂。
“牧公有令,务必收拾干净,一个也不要放过。”章厘之干脆利落地将雍怀忠的尸身甩在那个华丽得过分的銮车上,对着伏在崖州城中的下属们简短有力地吩咐道:“速度要快。”
一场无声的杀戮迅疾地展开。
章厘之稳扎稳打地控制着崖州的形势,将雍怀忠带来的楚军以最快速度全面压制,继而看向了淮雍河的方向。
淮雍河中,鏖战如火如荼——其实与其说是战,还不如说是楚淮辛苦训练出来的水军在和一堆铁钩作战斗。
谢川流是陆战将军,在水路攻防上确实不怎么擅长,但这并不耽误他有自己的办法。有了吴苏的钱,吕太白几乎在宁州打铁打上瘾了,谢川流也趁机定了一个“大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