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41)
“不必了,别管那些。”三娘子接过她递来的布巾揩汗,脸上的胭脂都显得很虚浮:“家主要咱们做的事都做完了,这就很足够。”
至于他们大人物的争斗,底下的人还是少参与为妙。
“去沧浪台送信,就说事情办成了。”三娘子揩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语气中带着点隐秘的兴奋:“天家血脉又如何,她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消息很快被送进了喜宴的主场地——沧浪台。钟府的管家亲自进了议事堂,躬身站在钟夫人身后低声说了几句。
其余人都渐渐息了声,仔细地观察着钟夫人的表情。
沧浪台是个巨大的浮动水台,就坐落在整个吴苏的最中心。湖泽之上飘动着数以万计的莲花灯,无数侍婢拖着长长的披帛行走其上,身披华彩,脚踏水雾,直如月宫仙子。
岸上还另筑了一座小殿,作为临时的议事之所。
此刻,这些年所有和吴苏有交情,又或是有合作关系的贵人们都到齐了——他们有的是世家出身,有的是行商坐贾,还有些乱世自拥一方的小诸侯。
但乱世已久,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了,在这个风云不休的世道,只有对权利和利益的追逐才是永恒的主题。
今天他们齐聚于此,正是为了一桩足以撼动天下的利。
“夫人说能令我等瓜分明菀钱庄,可是真的?”吴苏商会里,只有龚财神有资格参与这个短暂的小会议,外面的喜乐听得他心头焦躁,便打了个哈哈率先开口问道:“该不会是指望着帝姬自己把重纹莲花令交出来吧!”
钟府掌事退下,钟夫人常年无悲无喜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得色。
龚财神抄手起身,蹙眉道:“依我看,这事不大容易,就算帝姬愿意以联谊的方式和钟家达成同盟,她也不会放……”
“难不成事到如今,诸位还想着能和南境那边修好吗?”钟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不可能的。”
龚财神手指掐算:“那您的意思是?”
“商会的古娘子有句话说得对,世道乱了,吴苏总得选择一方。”钟夫人抱着手炉起身,仆下立即为她整理衣裙:“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樱小姐,出来吧。”
这可是决定身家性命的问题,众人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目光齐齐看向了议事堂的侧门——
只见那里走出了一个娇美的女子。
她本也没有什么特别,但问题在于,她为什么穿了一身新娘的喜服?!
又一个新娘?!
此女满身琳琅,喜服上绣满钟家的六脊枫叶,金红相交华丽非常。几乎没有人在注意她长什么模样,大家都在关注她衣裳的规格。
这是钟氏命妇才能穿的婚服!那外头马上要被接亲接进来的帝姬又算怎么回事?!
“介绍一下,”钟夫人搭住这个“樱小姐”的手,目光睥睨:“这便是楚淮楚都督的义女,胡樱。”
作者有话说:
宝们!这段时间三次元比较忙,只能日三了1551(捂脸)
还是每天早上九点更新!
第95章 风云出我辈(十六)
胡樱的父亲胡丹有个别号叫胡铁笔, 在大荆朝也算出了名的倔脾气。他名声奇大,脾气奇臭,这辈子竟然还能有个真心朋友, 也算很稀奇的事情。
因此世人对胡铁笔和楚淮这段交情多少都有点耳闻。
“可这,”龚财神有些慌神, 脸上却没体现多少,只朝那胡樱拱拱手, 带着点复杂的笑意说道:“可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
草率的可不只是婚事,更是钟夫人站到楚淮身后的行为。
毕竟楚淮刚在崖州输了一场,听说输了以后还莫名其妙地跑回了长安,赶在这个时候上楚军的船也太冒险了。
龚家指着钟夫人吃饭, 话也说得比较委婉, 其他赶来赴宴的“宾客们”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其中一位寒姓富商起身道:
“钟薇,这些年我敬着你, 叫你一声夫人——可到了关键时刻,你不能老是这么意气用事啊!难道叫大伙儿好不容易攒下的家财都拿去给你报仇用吗?!”
钟夫人轻蔑地笑了一声。
外头喜乐声音骤然变大,沧浪台外响起爆竹喜庆的噼啪声响, 应当是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寒兄,我这正是在救你啊。”钟夫人点头示意胡樱下去准备,自己坐回座位道:“去年这个时候, 你送了几大车的金银给孟州的青巾军是吧。”
寒姓富商抱臂道:“怎么, 你就没送过?!如今世道这么乱, 谁不给地方上那些丘八送钱财?不然怎么做买卖过日子?!”
“说的很是, ”钟夫人坐着没动,任由身边的老仆给她戴上了红宝戒指, 总算是让一身黑纱的她看上去有了点喜庆颜色:“谁都送过——所以咱们在天下起义军中选谁都可以, 独独不能选顾安南。”
龚财神第一次蹙了眉:“怎么说。”
钟夫人淡淡道:“因为他是帝姬的夫君——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随着喜轿抵达沧浪台下, 百姓们的热情也被燃到了最高点,身为新郎的钟褚翻身下马,要去轿中迎出他的新妇。
他脸上挂着虚浮的笑容,目光却在人群寻找着自己派去找人的属下;对方满面沉重地摇了摇头,钟褚的心也就跟着沉沉坠了下去。
母亲手眼通天,他钟褚也不是庸手。
到现在还找不到,梁芝她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钟褚下马时险些摔倒,被小厮不动声色地扶住,小厮哽咽着唤了一声公子。
“别给我丢人,”他声音很低,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记住,不论心里怎么想,永远别让外人看见你哭。”
如果整个世界于你而言都是外人,那你就永生永世都没有哭的资格。
因为哭意味着软弱,而在当今天下,软弱所带来的绝对不是同情和帮助,而是更加凶狠的践踏和征伐。
他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走向喜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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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台。
“意味着别人都是造反,只有他,会因为暮芸的存在,在将来的某一天和大荆的旧王朝寻求共融。”
钟夫人厉声说道:“真到那时,你们还是所谓的‘起义军’么?对于暮芸和大荆朝来说,你们的名字只有两个字!”
反贼!
寒姓富商双眼大睁,怔忡半晌,讷讷不能言语。
议事厅内共有三十多人,刚才一见胡樱,脸上原本都带了或多或少的激愤之色,这会儿却被钟夫人一句话安抚下来了,有些起了身的也慢慢地坐了回去。
“依我看共融未必不好。”唯有龚财神尚有几分清醒:“如今尚有荆廷控制下的十三州未乱,要是能和平过度,少打一阵,难道不好?”
余人习惯了听钟夫人带头,现下被龚财神这么一说,也纷纷清醒起来。
跟着带着帝姬的顾大帅确实有可能被打为反贼,难道跟着楚淮就不会了?甭管谁做皇帝,只要之前没站过他的山头,那就是反贼啊!
除非一开始就把屁股放对地方,否则跟谁都一样!
“晚啦,”钟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在仆人的搀扶下起身:“就算你们愿意支持顾军,从今日以后,顾家军也会同咱们不死不休。”
寒姓富商冷笑道:“说什么帝姬改嫁,都是笑话,不过就是用明菀钱庄的名头和吴苏达成同盟罢了——只要你不让楚淮那个干闺女出来浑闹,难道牧公还能放着咱们的钱不要么?!”
“是是!”余人纷纷附和道:“反正放出的风声就是明菀钱庄庄主嫁过来,回头就说庄主并不是帝姬不就完事了吗?我看帝姬那边打得也是这个主意!”
龚财神却已经敏锐地从钟夫人的状态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应该说,是非常不对。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觉得虽然看起来还算沉静,但内里却好似有点发疯。
龚财神紧紧盯着她:“要按下楚淮义女,不过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夫人为什么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