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32)
古嫣也很开心。
今日她靠着帝姬,在吴苏商会里狠狠翻了把身,整个下午商会掌事们都在她新得的温澜楼里做宴席,帝姬也很是赏脸,轻飘飘几句话,将桀骜的龚财神等人收拢得服服帖帖。
古嫣算是长见识了。
宴席结束,各家都争着抢着要送宅子给帝姬休整,帝姬却独独选了她,说要单独同她一道走走。
古嫣知道,这是她有话要同自己说。
人的一生能碰上的重大机遇并不那么多,古嫣活到现在,总共遇到过两个了不得的贵人。
一个是她的亡夫,
还有一个,就是暮芸。
古嫣打起精神,拎着点心从人堆里挤出来,温暖潮湿的夜风将她微带薄汗的衣衫吹得有些沁凉,抬眼果然望见,那人一身杏黄衣裙,头带幂篱,与繁华烟火隔着一道看不见的清风,站在灯火阑珊处。
风将幂篱的轻纱吹动,露出她看过来的眼。
她的眼波光流转,灵得像个刚从山上下来的妖精,偏又糅杂着清贵与妩媚的味道。
“这也不怪顾大帅跑到匈奴抢亲。”古嫣失神地喃喃道:“换了谁会不抢?”
更何况,如果真如传闻中所说那样,他曾短暂地拥有过她,那么此生此世,又叫他如何遗忘如此惊艳的一个人呢?
有些人来过,就是来过,任凭将来江月春花自然万物,无论何种绝色,终究也不是那个人了。古嫣心口一阵闷痛,不敢再任由思绪蔓延下去,嘴角扬起一个笑,快步同暮芸走在一处。
“才出锅的清梦糕,您尝尝!”古嫣热情地将其中一个荷叶包递过去:“方才您也喝了点酒,这小吃很解酒的!吃了肚子也会舒服很多。”
暮芸不习惯在街面上边走边吃东西,却很承她的情,看古嫣解开来小口小口地吃,她秀气的鼻尖动了动。
“闻着是很香甜,”暮芸笑了笑,一手拎着荷叶包,一手五指微微张开感受晚风,貌似无意地问:“平日里经常喝酒吗?”
古嫣点头,却不很在意,摆手扇了扇烫口的点心:“嗐,我不是他们本地人,要进商会哪那么容易?一点点闯罢了。”
古嫣说得是标准的官话,暮芸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只是不知怎地觉得非常熟悉,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实在说不上。
“夫人,陆家的宅子就在前面的坊市,时间不多,我有话就直说了。”古嫣容貌秀婉,有种天然的闺秀做派,却比寻常闺秀更通透伶俐。她灵动的眼闪了闪,斟酌再三道:“您别看今日宴席上这群老哥哥们答应得痛快,都说愿意掏出全副身家资助牧公……”
暮芸含笑垂眸:“你说就是了。”
“商人重利,真到了掏钱的时候,其实未必就是那么回事。”古嫣还是委婉了点:“当年钟夫人以一己之力带起了整个吴苏的商会,如今所有人要进出走货都须得她批条子。”
换而言之,他们这群人的命脉全都攥在钟家的手里,别管帝姬今日如何风光,实则若不真正过了钟家这一关,是决计无法将吴苏这个钱袋子稳稳当当收入囊中的。
顾家军想要吴苏,但这天下谁不想要?
有了吴苏,就相当于有了花不完的银两,用不完的兵器,吃不完的粮食。单是这半年之间,跑来找钟家要钱要粮的起义军就一只手都数不完。
“据我所知,他们开出的条件都很夸张。”
古嫣隔着幂篱,不是很能看清暮芸的表情,大着胆子道:“就连那位楚都督也派人来过——说是将来若能功成,要与钟家划愿江而治呢!”
暮芸噗一下笑出了声。
凭楚淮那个想做救世主的宏愿,他会肯划江而治?骗三岁孩子呢这是!
不过,钟夫人不愿合作的脾性倒也可见一斑。
“你知道吗殿下。”古嫣将荷叶又往下扒了扒:“前些日子,甚至连洛阳那边的朝廷都送人来巴结了——说是送了好几个竹木箱子到钟府上,一到就抬进钟家的密室里去了,也不知是什么。想来大概是些珍宝重器吧。”
暮芸的表情很微妙:“竹木?”
“是啊,是龚财神手底下人探得的消息,错不了。”古嫣啊呜咬掉了半块糕,望着夜幕的表情有些发愁:“我真不知什么才能打动钟夫人。”
古嫣说得一点没错。
钟夫人不会轻易帮扶任何起义军,甚至也不会帮助朝廷。她有钱有粮有太平,从一开始就在乱世中立于了不败之地,暮芸扪心自问,如果异地处之,她能不能在当初钟夫人所面临的绝境中闯出这番天地?
答案是她不知道。
这个钟薇钟夫人,真是个奇女子。
“你不能与她为敌。”古嫣轻声道:“你要么臣服于她,要么彻底毁灭她,除此以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暮芸的目光悠然澄定,比漫天星辰还要更加幽深神秘:“如果我说,我会让这位钟夫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呢?”
古嫣手一抖,清梦糕掉在了地上,她发现沾了灰,惋惜地呀了一声,语带双关道:
“哎,不成了。”
暮芸就笑。
吴苏的夜景实在不错,她心情颇好,也解开自己那包点心尝了尝——米薯黏糯,豆面香软,绵香化入贝齿,红糖甜得窝心。
她不知想起什么,唇角的弧度都真实了几分。目光仿佛穿透千山万水与茫茫夜色,到得飞雪连天的崖州,望见了带兵伏在枯草中,漫不经心叼着草梗的某人。
也不知他那边的匪患清得怎么样了。
“说着玩的,别当真。”街面上跑来几个抢锦鲤灯玩的吴苏小孩,差点撞到暮芸身上,让她一下回过了神。
暮芸一眼扫到孩子水绿色的小衣裳,忽然想起今日下午混乱的人群中,试图扶起钟褚的那抹碧色,顺口问了古嫣一句。
古嫣正在盯着一盏兔子灯出神。
“她呀,她的故事可长了。”古嫣将那盏泛着暖光的兔子灯拎在手里,有些促狭地同暮芸眨眨眼道:“那可是咱们吴苏的‘废太子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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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褚背对着满城繁华,疲惫地从钟家后门走了出来。
今天他已经很累了,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从母亲的密室议定了针对崖州众人的对策之后,他只来得及简单梳洗,匆匆换了衣裳,便再次走出府门奔忙。
可他没有走出那个后巷。
因为有个熟悉又戳人心窝的剪影,两手交握着站在巷口等他。
钟褚心里揣着刚刚母亲说过的话,走向她的脚步一步比一步沉,漆黑的夜幕照不亮他眼底深深藏着的情绪,待得走到光亮之中站在她面前时,却又只剩下坚硬和冷漠。
他钟褚这辈子,一定要得到母亲的认可。为了这个认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是她。
“梁芝,你我的婚约本就是个笑话。”他被对方一霎时涌出的泪光击中,猛地偏过头去,声音淡漠得就像个恶人:“如今你我份属兄妹,今后,还请你自重。”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大帅:“媳妇留不住,只能放她自由。”
鸿鸿军师:“媳妇是男人,那就弯了吧!”
禾珏:“我家夫人何时能停止数钱看我一眼?!”
钟褚:“你我份属兄妹,今后别再往来。”(钻进被窝哭泣.jpg)
本文又名《顾家军那些没用的男人们》
第89章 风云出我辈(九)
“好家伙, ”暗巷侧边的房檐上蹲着两道大猫似的黑影,其中一个红彤彤的,手指虚空指向钟褚的身影:“这钟公子对人家始乱……始乱终扔掉啊!”
她旁边那人将她手指拉回来, 无奈地笑着回以气音:“须卜大哥,那叫始乱终弃。”
这一男一女正是张鸿和须卜思归——其实监视钟褚只是须卜自己的活, 无奈张鸿像个黏米包子似的,非要跟着一块来, 他俩只好并排骑在这个黑暗中小小的墙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