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29)
他只是将所有人拉上贼船,而不是像楚淮那样,将所有人杀在船下。
有了商会众人的支持,源源不断的金银流水般地送入“流水”中,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吴苏的百姓们就见证了一条活生生的金银路的诞生!
暮芸在万千欢呼之中,踩着骄阳的余晖,踩着灿烂的金山银山,踏着钟褚低入尘埃的脸面,一步步踏上了吴苏之岸!
她每走一步,钟褚都觉得被她踩着的仿佛不是金银,而是自己的脊梁骨,疼得他几乎要大骂出声,可他偏偏一个字都不能骂,不然只会让他显得更无能,更可悲。
他们钟家在吴苏说一不二了数十年,如今帝姬不过是第一次露面,竟然就动摇了他们的权威,反客为主给了一个天大的下马威!
打碎牙齿活血吞,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
暮芸脸上的笑容几乎没变,那张美丽到极致的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又爱又恨的挑衅意味。
钟褚呀。
你不是不让我上岸吗?不是要拿钱羞辱我吗?
你殿下有的是钱,偏要上给你看!
最后几步路,暮芸站住没动。她挥了挥手,姚谅立刻会意,同须卜思归一起将钟褚之前拿来羞辱他们的十箱金子搬了出来,全都垫在了暮芸脚下。
精巧的鞋尖踩过灿烂的金银路,不容置疑地走上了吴苏的疆土。
“多谢钟公子……”暮芸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温声笑道:“慷、慨、解、囊。”
钟褚肩膀一塌,脸上再也支撑不住,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弯了腰,低了头,用尽全身力气强笑道:“吴苏钟褚,恭迎帝姬大驾。”
作者有话说:
转发这个芸妹,一战强势上岸!
第86章 风云出我辈(六)
吴苏岸上的鼓掌叫好声不绝于耳,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写本子,准备给帝姬的传说故事里再添一则,当地的巡防治安官都来不及跟暮芸见个礼, 已先忙着指挥激动的群众分拨撤离,免得发生踩踏。
古嫣就更是高兴了。
“古小娘子独具慧眼, 我服我服。”
龚财神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肉疼,却依然遵守信诺, 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保留地将温澜潮生这两座酒楼的契纸送到了古嫣的手上!
古嫣面上一派喜气,兴奋得连手都在抖。
酒楼的买卖虽大,但对于商会的参与者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这件事中真正重大的意义在于, 她古嫣当众赢了龚财神一把。
也就是说, 借着帝姬暮芸这股东风,从今日起, 她古嫣在商会中就再也不是毫无发言权的最后一名了,而是真正能参与决策的商会主人之一!
“我也不过就是个赌徒,若是没有帝姬的神来之笔, 我哪能赢过您呢?”古嫣言笑晏晏,十分知进退地将契纸还了一张给龚财神:“不过是侥幸罢了,温澜楼就当是您给我这个晚辈的赏钱, 潮生楼是您起家的买卖, 我可不敢染指呀。”
她笑着给了好大一个台阶下, 心下本来有些不悦的龚财神心里登时舒坦了不少, 心说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倒确实是生意场上的明白人。
“嗐, 说什么晚辈不晚辈?”龚财神轻轻拍了拍古嫣的后背, 对着商会众人说道:“依我看, 不如今日就在这温澜楼设宴,一来为帝姬接风,二来庆贺咱们古小娘子得了新买卖,如何?”
他发了话,余人自然只有说好的份,这些贵人老爷们快步赶到渡口,各个弯腰鞠躬地向暮芸这个“债主老爷”问好,都一迭声地想要献个宅子给她住。
“不着急,”暮芸一边等着大船上的人卸行礼,一边温声笑道:“我还有件事情没办。”
正在等着家仆清路的钟褚眼皮子一跳,身上的寒毛几乎是应激般地炸了起来,明明是温润俊雅的长相,目光却陡然阴戾起来。
她又要搞什么花样?!
暮芸眼看着长街中华灯初上,微微眯眼道:“钟公子,今日渡口上没有百姓下水接货卖货做买卖,是你下的禁令?”
钟褚嫌恶地甩了下衣摆,躲开百姓们往来奔走溅起的泥沙。他今日丢了天大的脸面,已经没有耐心再同她打机锋了:“是又如何。”
“大荆律第七卷 第四十四条,商贾贸易,往来自由,如非禁品货运或清寇需要,地方官署不得私自禁货。”她一字不差地复述着大荆律,含情目里寒芒微闪:“钟家是地方官署,还是清寇卫士?如果都不是,凭什么下禁令?”
她语气并不急促,其中的责备意味却绵密得如同苏绣娘的针脚一般。龚财神等人垂手在后边听着,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明明是春风化雨的声调,却无端让他们这些外人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或许这就是大荆皇室四百年来累世积攒的威势吧。
钟褚显然也感受到了,但越是骄傲的人就越是不愿被人压着一头,他微微梗起脖子,带着怒气咬牙道:“殿下忘了,大荆已经亡了。”
龚财神的冷汗唰地一下就顺着脊背落下去了,赶紧上前打圆场道:“不不,钟公子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如今洛阳南朝仍在,一切都还不好说,这个这个……”
暮芸抬了抬手。
“你说得对,大荆确实已经没了。”她对钟褚温声道:“不过朝廷还在的时候,你们钟家就敢欺压朝廷派到吴苏来的指挥使,致使吴地只知钟家,不知朝廷。这可……不行呀。”
钟褚的怒气已经快燃到了顶:“你待如何?!帝姬,今日你不过暂时占了上风罢了,我劝你适可而止。有我钟家的禁令在,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吴苏百姓敢在今日下水!”
暮芸接过姚谅送下来的幂篱戴上,好整以暇:“若是有呢?”
“若是有,”钟褚一甩手:“从今以后,我钟褚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暮芸笑了:“一言为定,就这么办!”
她对须卜思归招招手,同她耳语几句,而后须卜思归再一次上了温澜楼顶——这次是走上去的。
他们习武之人都有功夫在身,震声提气时,能令方圆一里内的人都将他们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吴苏百姓听着!”须卜思归一脚踩在温澜楼的栏杆上,对下面的芸芸众生笑着喊道:“我们帝姬说了,水里的金银是牧公给大家的一点心意,谁捞到就算谁的,可以随便花用!”
本来已经陆续离开的百姓们再次沸腾起来,大声问道:“此话当真?这么多金银,全都不要了!”
“不是不要了!是牧公要送给你们做礼物!”须卜思归豪情万丈地一招手:“大家快来抢钱呀!牧公给大家发银子啦!”
这一下全乱套了。
刚开始还有人顾忌着钟家的禁令,但总有些光脚不怕穿鞋的破落货——是,钟家管着吴苏所有的买卖,但流浪汉总不受什么限制吧?再说他们头发乱蓬蓬的,就算钟家将来要找机会收拾他们,也得看清是谁下得水才行呀!
就这样,先是街面上的浪荡子,再是不晓事的半大少年,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眼看着下了水的人成箱成箱地从水里掏了真金白银出来,崖州一行人和明菀钱庄的吴掌柜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岸上的人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不管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一时之间,息水中热闹得有如过年,人群下饺子一般地纷纷往水里跳,吴苏百姓从小就在水边长大,水性一个赛一个地好,都风风火火地跑下去捞钱,甚至还有特意从家里往渡芳口赶的,唯恐比旁人落下一步!
水里的人一多,根本就看不出谁是谁,钟家的禁令登时形同虚设!
钟褚再也呆不下去了。
暮芸隔着幂篱的轻纱瞧了他一眼,明明什么都没说,钟褚却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今日下令不让老百姓下水做买卖,本就是有意展示钟家的威严,不料竟是被暮芸四两拨千斤地轻松破解,将他的尊严也狠狠甩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