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48)
仆从听到杜浮筠的话,已经吓丢了魂,哪里还敢拒绝陈珂,他连忙在前面带路,几人绕过影壁,穿过正屋,很快便来到尹望泉的屋前。此时屋门紧闭,但血腥味十分浓重,连李观镜都闻见了。仆从连忙上前敲门,里面不见一点回应,他回头看向李观镜,李观镜皱眉道:“撞门罢。”
仆从铆足了劲,猛地撞上去,没想到里面没有栓门,余下的三人只见他如石子一般砸了出去,“砰”地一声落地后,紧接着便传来惊恐的叫声。
杜浮筠一个箭步上了台阶,走进屋中,李观镜和陈珂连忙跟上,蓦然从明亮的阳光下进入暗室内,一瞬间会无法看清眼前的事物,李观镜只觉得自己被杜浮筠拦了拦,待他适应了光线后,定睛一看,也差点发出惊呼——夫妻二人果然在屋里,此时尹望泉被绑在椅子上,无力地靠坐着,嘴巴被布塞住,只有睁着的眼睛证明他是醒着的,而就在他的面前,程媤媤坐在浴桶中,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沿上,一只手泡在水里,这满满一桶水已经被染成了血色,甚至蔓延而下,流到了门口。
李观镜立即向陈珂道:“去找医工来!”
话音未落,杜浮筠脚步轻点,越到浴桶之上,一个翻身,将程媤媤拎了出来,将其安放在床上,尔后看向李观镜,问道:“可有干净的帕子?”
“有!”李观镜跨了几步,从怀中取出帕子,递了过去。
杜浮筠用手帕包好程媤媤腕上的伤口,又伸手去探她鼻息,道:“还活着。”
李观镜稍稍松了口气,他回身去看尹望泉的情况,却发现屋子角落里还绑着一个人。李观镜令仆从来给尹望泉松绑,自己则小心地走近角落,令他惊讶的是,角落里的人竟然是给云落看伤的盲医!李观镜连忙用匕首给他松绑,尔后查看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气息也还算稳定,便按他的人中,总算让他清醒了过来。
盲医看不见事物,一醒来便惊慌无比,一个劲地摇头道:“老朽真的不知道了!求娘子放过我罢!”
李观镜忙说明自己的官职与姓名,连声安抚后,盲医才渐渐冷静下来,李观镜此时无法问询发生何事,只劝道:“劳你先来救人,其余的事,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盲医还未说话,尹望泉先喊道:“别救她!她要去死,那我们就满足她罢!”
“老夫在此!谁敢害我女儿?!”半合着的门扇猛地被推开,一位中年男子满脸怒气地走了进来。
尹望泉瑟缩了一下,但他身上药性未散,无法躲开,只是从椅子上翻了下去。
杜浮筠站起身,挡在尹望泉的面前,沉声道:“程狱丞,无人要害你的女儿。”
程风眯眼看着杜浮筠,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杀意,问道:“我女儿呢?”
李观镜忙半扶半拉着,将盲医带到床边。
盲医摸索着号了脉后,道:“娘子有些血虚,不过没有大碍,略作休息便能好。”
那满是血水的浴桶还在屋中放着,盲医这番话显然不能让众人信服,连杜浮筠也问了一句:“人命关天,老人家能否确认?”
盲医连忙再去诊了诊,然后收回手,道:“不敢欺瞒各位官人,娘子的身体确实无碍。”
“哈哈,哈哈哈……”尹望泉讽刺地大笑了几声,颤声道,“她是你女儿,你心里最清楚她会不会自杀!八年了!你自己说!这样的戏码已经演多少回了?!”
程风淡漠地瞥了尹望泉一眼,如同没听见一般,径直跨过他,往床边去。
李观镜眉头皱起,起身拦在程风面前,道:“令嫒身体已然无事,程狱丞不必心急到从望泉身上跨来。”
程风不识李观镜,见他穿着六品官服,不以为意,冷哼一声,便要去将他推开,岂料刚伸出手,便被一人钳住胳膊,正是请医工回来的陈珂,陈珂冷冷将程风的手扔开,向李观镜道:“公子,医工来了,就在门外等候。”
李观镜道:“让他进来,再诊!”
程风皱眉,看着床上的女儿,虽嘴上不说,心里却信了尹望泉,于是拒绝道:“杜学士也是懂礼之人,这么多男子围在我女儿闺房中,恐怕不像话罢!”
“你放心,这是位女医工!” 陈珂说罢,听从李观镜的话,去外间将人请了进来。
女医工以轻纱覆面,向屋中众人行了一礼,她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不少内容,便解释道:“我乃宝芝堂医工,药堂便在保宁坊内,若是不信,可自行前往查验。”
话已至此,程风不好再阻拦,只得退到一旁,让女医工去诊脉。
李观镜见杜浮筠已经扶起尹望泉,趁此功夫,带着盲医去给尹望泉诊脉。片刻之后,两位医工都有了结论,盲医称尹望泉是吸食了少量迷药,虽未昏迷,但行动暂时受阻,待到药效散去,便没事了。女医工的说法则与盲医一致,且她有眼可看,解开杜浮筠包扎的帕子后,补充道:“这伤口并不深,未伤及命脉,眼下已经不再流血了,我再开些止血除疤的药,很快就会好的。”
程风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李观镜指着浴桶,问道:“那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
女医工蘸了一点,略闻了闻,道:“像是家禽的血。”
“好,很好。”李观镜冷笑一声,转向程风,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程风道:“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我从来不多过问,眼下事实真相如何,不能因一面之词定下,且等我女儿醒转过来再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浮筠忽然开口道:“程狱丞,如果你真的能做到不去干涉偏帮,我想他们夫妻总归能够将问题说开,好过成了仇家。不过今日娘子身体不适,恐怕没什么精力去为自己辩白,且尹望泉是擅离职守,我们便先行将他带回去,也好免去他二人相见眼红。其余一切事宜,等日后再说,你看如何?”
程风理亏,虽然他不愿让尹望泉就此离开,但他更不愿让李观镜等人留下,眼见着众人对峙屋内,杜浮筠也给好了台阶,于是就坡下驴,道:“依杜学士所言便是。”
六人离开程宅后,女医工先告辞离去,陈珂去保宁坊外雇了一辆马车,将盲医和尹望泉一道带走,先回郡王府去。
李观镜骑马跟在杜浮筠身后,脸色不是很好,两人一路无言,到宣阳坊门前时,李观镜停了下来,准备与杜浮筠告别,不料杜浮筠却道:“我送你回去罢。”
“送……送我?”李观镜觉得有些稀奇,下意识地想说自己认识路,但不知为何,内心却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没有说出口,而是答应了下来,道,“好,你还没去过我家罢?刚好进去喝杯茶。”
两人很快便来到郡王府门口,阍者见有客来访,待要进去通报,杜浮筠将人叫住,向李观镜道:“我只进去略坐一坐,走前再去拜访郡王和郡王妃罢。”
李观镜点头答应,自己领着杜浮筠往里走,待到身边无人时,杜浮筠问道:“方才一路都见你心事重重,你在想什么?”
“我有些不解。”李观镜脚步一顿,面向杜浮筠,问道,“你不是说程风是个公正的人么?可是他对望泉却一点都不公正。”
“若是至亲之人,恐怕很少会有人能做到公正罢?不过程风此行确实不合常理,但若是结合他的经历,倒也能理解几分。你想必知道些关于程风的事,他得罪了很多人,那段日子里,连皇亲都会被人寻仇,他这样的品级,又如何幸免?”杜浮筠轻叹一声,道,“他的夫人便是被仇家杀害了,据说程氏当时也在场,被砍了一刀,险些丧命,因此程风对他的女儿会格外包容些,程氏养成如今的性格,或许也与那时的经历有关。”
李观镜皱起眉头,问道:“照你这么说,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尹望泉就活该受这个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