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211)

作者:元灵宇

比起郡王府的遭遇,朗家的处境显然要差得多,家中男子尽皆下狱,女子和孩童被关在府里,由金吾卫看守,等到三司会审之后定罪。不过明眼人从这几日圣人的态度来看,差不多能推测出朗家的结局——主谋或许会重判,但圣人并不愿连坐。

杜浮筠如此评价:“陛下近日身体不好,开始变得心软,哪怕看到废太子的遗物,也没有先前那般执著了——对了,郡王这几日还好么?”

“阿耶本身就是要走的,这几日陆陆续续运了些行李,家里已经空了一半了,反正到了江南也不可能再继续做卫尉卿的事,所以倒不是很在乎这个位置,何况这已经比我们原先预想得好太多了,确实像你说的,陛下现在心软了不少,只是……”李观镜惆怅地拔下笔尖脱落的毛,叹道,“照影的尸体要不回来,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觉得对不起姑母。”

杜浮筠问道:“万年县令不肯通融?”

“倒也不是,让我们再等等,但即便将来要回来了,也无法正大光明入祖坟。”

杜浮筠沉默许久,道:“其实这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只是劝慰生者而已。”

李观镜想到杜浮筠父母的遭遇,不由停了笔,抬眼去看他。

杜浮筠有所感,从远处收回目光,向李观镜笑了笑,扯开话题问道:“元也他们怎么样了?”

李观镜摊手:“快马给五台山送了信,但是没有回复,估计他们还在路上。”

“行马车的话,确实需要些时日,不过以后都在江南,相见就容易多了。”

“是啊,但眼下想那些还早。”李观镜垂下头,一边顺着杜相时的描述在地图上描画寻找巫医的路线,一边感慨,“跟你们一家子相比,我快要成大字不识的人了,明明好些字写得那么好看,偏偏我认不得是什么。”

杜浮筠失笑,安慰道:“你不惯看我二哥的字,所以有时候写得潦草了些会不好认。”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间或由杜浮筠来为李观镜辨别文字,地图画得倒也快,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李观镜揉了揉脖子,正在犹豫是先吃午饭还是继续画,侍墨来敲门,道:“公子,前院来回,说方神医来了,这会儿在前厅等着。”

“方欢?”李观镜沉吟一瞬,道,“侍墨,将人请到这里来。”

侍墨领命而去。

李观镜转头对上杜浮筠疑惑的目光,解释道:“他要走了,可能是来告别,我刚好有些事要拜托他,劳你帮我接待片刻。”

杜浮筠了然,点了点头,道:“你去罢。”

李观镜捏了捏他的手,尔后才披了斗篷出门,一路出了院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谢韫书曾经居住过的院落。

院门紧闭,李观镜上前敲门,很快便有人来开门,侍女见是他,微微低头将人让了进去,道:“小娘子在里间坐着。”

“嗯,你先出去转转罢。”

“是。”

李观镜吩咐完,径直走进屋中,果然见谢韫书靠坐在窗边,比起前些天,她看上去已经好些了,最起码有个活人样了。

谢韫书听见动静,并没有转头,仍旧呆呆地看着窗外。

李观镜来到她的身后,顺着缝隙看出去,发现窗棂夹层里竟然冒出了嫩绿新芽,一时不禁感慨:“看来寒冬已经过去了。”

谢韫书眨了眨眼,终于有了反应:“你想好怎么处置我了?”

“不错。”

谢韫书头仍旧靠在窗边,颓然地转了个身,变成仰面看李观镜,她淡淡一笑,道:“我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要怎么做?偿命够么?”

“你确实身怀罪孽,但我也不至于将思语和那些侍卫的命算到你头上——或许他是因你而杀人,但这不是你的意愿,你背负的,唯有一人。”

谢韫书闭了闭眼,过了半晌,才喃喃开口:“方笙。”

李观镜道:“这是你欠方家的。”

谢韫书认命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我会去向方神医……”

李观镜打断道:“但是我没有将此事告诉给方欢。”

谢韫书抬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转而又抿住唇,恢复了沉默。

李观镜话音一转,道:“我说思语和侍卫的命不能由你担着,但是说到底,你也逃不开干系,所以我要你跟着方欢学医,去救治众生,将你的命都交给方欢。”

谢韫书呆了好半晌,才道:“这不是惩罚。”

“或许罢,但让你去救人,总比让你去死好些。”李观镜耸了耸肩,“你死了又如何?能补偿任何人么?”

“可是……为他而生,为他而死……”谢韫书摇头,“我对表哥都不曾做到如斯地步。”

“你不欠李照影,你欠方欢。”李观镜说罢,后退一步,道,“他现在就在我的院子里,我要回去了,如果你做下决定,半柱香之内来兰柯院。”

谢韫书见李观镜快要出门,起身道:“即便我答应了,你不怕我反悔么?”

李观镜停住脚步,叹道:“韫书,初次知晓你的名字时,你知道我想到了谁么?”

“谁?”

“谢道韫。”

谢韫书红了眼眶,低声道:“我有何颜面与她相提并论?”

“你确实经历了很多,但是韫书,你年纪尚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终究会成为怎样一个人,谁也不能下定论。”李观镜说罢,等了一会儿,未见身后再有动静,便不再停留,往兰柯院赶去。

进书房时,方欢正在看杜浮筠的伤口,见李观镜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住了话头,杜浮筠将手臂收回袖中,方欢则收起了脉枕。

李观镜忙道:“你们先问诊!”

“不必,已经看过了。”方欢说罢,也不提治伤的事,直接道,“李世子,明日我就要带着药童离开长安了,这些时日多谢你照拂,等以后有机会去钱塘,方某再登门拜访。”

李观镜一阵汗颜:“该是我多番劳烦方神医才是,承蒙你不与我计较,还肯来与我道别——对了,你这次是回崂山还是去钱塘?若是钱塘,不如再等两日,与我父亲他们一道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方欢婉拒道:“钱塘药铺有族弟去了,我要去其他地方转上一转,何日去钱塘还未定下。”

“那就只能静候了。”说到此处,李观镜挠了挠鬓角,斟酌道,“方神医如今可还收弟子?”

这话问得突兀,方欢有些怔然,问道:“李世子想荐何人?”

“是家中一个亲戚,从小有些游历山川的想法,又有济世救人的志向,只是不知有没有天分,实在不行,跟着你做个药童也无妨。”

“方家也收外姓弟子,不过入门要求更严一些。”方欢思考片刻,道,“李世子既说他愿意外出游历,不如这次就让我带着走,以一年为期。一年后,若他果真有天赋,我便收他入门,若确实不适此道,我将他送到钱塘的郡王府,届时仍旧交还给李世子,如何?”

得到如此情真意切的回答,李观镜心中蓦然涌出一阵罪恶感,于是直接说道:“但是这个人犯过很多错,也伤害过别人。”

方欢察觉李观镜语气有异,迟疑道:“李世子的这位亲戚是……”

“谢韫书。”

出乎意料的是,方欢并不是很抗拒,而是道:“小娘子跟着我,恐怕路上多有不便,我不能时时照看得到。”

“我知道,她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让她再想一想,若是决意要来,则要做好一切准备。”

“从前与谢小娘子交谈时,我并未听她提起有如此志向。”

李观镜问道:“若我说她是为了赎罪呢?”

方欢沉默片刻,道:“那么,我可以带她三年,三年之后,她须得另立牌坊去行医救人,而不是永远跟在我身后打下手。”

李观镜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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