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207)

作者:元灵宇

若是换作以往,侍墨定然要埋怨李观镜不唤人,但现在见他神情恹恹,加上近日府里也不知哪里冒出了谣传,道入画实际是被赶了出去,而不是如李观镜先前所言是回乡探亲,此话虽不知真假,但侍墨到底存了几分小心,因此忍住没有多言,只从架上取下蹀躞带为李观镜系上。

李观镜没有注意到侍墨的变化,低头理了理衣服,随口问道:“阿耶上值去了?”

“是,还给公子告了三日假。”

李观镜点了点头,余光瞥到那几个箱子,心中改了主意,道:“我去阿娘院里吃。”

因郡王一早要上值,主院的侍女起得还更早些,李观镜到的时候,院中正在洒扫,琳琅在檐下喂雀,看见人来,她连忙放下鸟食,上前问道:“公子刚好些,怎么不在院中歇着?”

“我没事了,先前就是太困了些,白白吓唬了你们一场。”此时天已经亮了,房中还有烛火,李观镜奇道,“阿娘这么早就在看账簿?可是因为收拾物件的事?”

琳琅摇了摇头:“收拾物件的帐有嬷嬷看着呢,夫人是在……罢了,你自己去看看,就明白了。”

既然琳琅打哑谜,那就说明郡王妃是在做什么与自己相关的事了。李观镜心下有了准备,但等到进去里间时,看到跪坐在窗台边抄经的郡王妃,他还是心里一热。

郡王妃抄得虔诚,压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李观镜顿了片刻,加重了步伐,去架子上取下披风,郡王妃果然停笔回头,他便笑道:“从前不大见你去寺庙,怎么今日想起抄佛经了。”

郡王妃忙道:“呸呸呸!童言无忌,菩萨莫要见怪!”

李观镜一愣,收住玩笑的神色,为郡王妃披上了披风。郡王妃又抬笔抄了会儿,眼见着天光大亮,她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李观镜见状,轻声道:“阿娘,去吃早饭罢?”

郡王妃点了点头,唤了琳琅一声,片刻之后,米粥糕点的响起便从外间传了过来。母子俩起身去用了早饭,等碗筷全部撤下后,李观镜才说起正题:“阿娘,我们要搬家么?”

“还没有定论。”郡王妃挥手让侍女都退了出去,才道,“不过圣人已经口头与你父亲约好,他今日下值便可带旨意回来了。”

“去哪里?”

“封地。”

“钱塘……”李观镜咂舌,顿了好半晌,才道,“是那日进宫商量出来的结果?”

郡王妃点头,低声解释:“陛下要惩治太子,却又不能让秦王得势,如此才可保全两个孩子,所以要将秦王派去江南封地,无召不得回京,你父亲正是领命去陪同秦王。”

说是陪同,更多的应该是看住秦王罢,没想到太子和秦王交锋多年,最终却是这样两败俱伤的下场。

郡王妃继续道:“原本圣人的意思是让我夫妇二人同去,你父亲还是想带你一道,圣人不曾拒绝,若无意外,应当是默许了——虽则江南不如长安繁华,但如今我们家这情形,离了这是非地也不见得是坏事。”

李观镜想到裴绍的叮嘱,心中不解怎么旨意未下,裴绍却知晓了自己要离开的事。

郡王妃说罢,见李观镜神色犹豫,并无回应,猜测他是舍不下这一众好友,便好声劝道,“你们如今年岁都大了,入朝的入朝,点将的点将,往后各自成了家,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在长安还是在钱塘,又有多大区别?若实在想念,还可书信来往,再说了,你如今年纪尚轻,将来形势有了变化,或许会再来长安也未可知。”

“唔……”李观镜含糊地应了一声。

郡王妃叹道:“你如今养好身子,早日成家才是正经。”

李观镜打断郡王妃的劝解,问道:“小裴太医今日还来么?”

“这话问得奇怪,按以往惯例,他总归要等你醒了再过来问几句才是。”郡王妃说着站起身,浅浅打了个哈欠,道,“我去靠一会儿,你回去歇着罢,叮嘱院里的人早些收拾好。”说话间,郡王妃已转入里间,声音模糊地传来,“总觉得夜长梦多,最好得了旨意立刻便出发才好……”

即刻出发么……

李观镜心底认为自己不应如此离开,但若是真去找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他却难以说服自己。离开主院后,他没有立刻回到兰柯院,而是来到大门前,将阍者唤来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寻我?”

阍者一脸茫然,思索片刻,问道:“齐王?”

李观镜只得直说:“杜府来人了么?”

阍者摇头。

李观镜心里空空地回了院子,侍墨此时已经在房里收拾起行礼了,见到他,连忙问道:“公子,这根玉笛可配有盒子?”

是杜相时赠与的信物。

李观镜接了过来,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收着就行。”

话音刚落,外间有侍女回道:“裴太医来了。”

李观镜眼前一亮,起身迎了出去,正见裴绍带着药童进院,李观镜笑道:“劳你多跑一趟,我正有事寻你呢!”

裴绍眉头一跳,领会过来,让药童先去正屋坐着,他则跟着李观镜进了书房,甫一进门,不等李观镜开口,裴绍先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李观镜奇道:“何物?”

裴绍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道:“某人让我传话,他已无碍,只是如今不便与人交往,无法亲自前来相见,叫你不必担心。”

玉佩并不贵重,从穗子看去,明显是旧物,偏偏李观镜在一人腰上看过太多次,对它十分熟悉,因而视如珍宝,一把接了过来,道:“多谢你!我尽可心安了。”

裴绍撇撇嘴,道:“方才的问题还想问么?”

“当然,还望裴太医解惑。”

“前两日杜学士托我为他三弟诊治,闲话间谈起杜三郎的去处,杜学士便提到李世子眼下有个离开长安的机会,他希望你能与杜三郎同往鲜卑山求医。”

李观镜惊道:“这是何意?杜竹言受了伤?怎么那日没看出来?”

“额……”裴绍掩口清了清嗓子,讪笑道,“皮外伤,不累及性命,只是治起来稍稍麻烦了些,虽说天长日久的,我也有法子让他痊愈,可他担心李世子的身子,刚好如今无官一身轻,因此希望与你同去寻医。”

李观镜琢磨片刻,蓦然眉头一皱,声音不由冷了几分:“你答应过为我保密。”

“是,不过你之命数,我只告诉了杜三郎一人。”裴绍丝毫不觉得愧疚,继续道,“为了弥补你,我也将他的伤势告诉你了——如你那日所见,他表现得安然无恙,所以其实是不想让你看见的。”

李观镜一阵无言,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竟然找不出理由来驳斥裴绍。

裴绍低着嗓子,语重心长地劝道:“我知道很多人若将一人放在心尖之上,则自己遭受怎样的痛苦,都不愿对方知晓,生怕他为自己悬心,可这么做真的对么?其实至亲至爱之间最不该彼此隐瞒罢,须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到真相大白那日,覆水已然难收,你让被蒙在鼓里的人情何以堪?他又将会是何等的追悔莫及?”

第156章

“再多困难苦楚,只要是一起面对,哪怕将来迎来不好的结局,至多因结局而伤怀,而不是为不曾陪你而悔恨。”

裴绍来问脉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但他临行前的话语仍时时盘桓在李观镜的脑海中,国人似乎总是偏好独吞苦果,李观镜亦是如此,如今忽然听到这样的说法,竟隐隐有醍醐灌顶之感。

“这只玉佩看着不是新得来的,怎么从前没见你戴过?”

李观镜回过神,发现李璟正看着他的右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无意识地摩挲起了玉佩,他便放开手,笑道:“这几日不是在收拾行装么?她们从角落里翻了出来,可能是阿耶以前用过的,也不知怎么就落在我这里了,我看样式还不错,就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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