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带刀(167)

作者:元灵宇

泥涅师此举,是要将萨珊当做本朝的藩属国了,这就是向本朝求兵所付出的代价么?

崇文馆藏书阁里没有生火,杜浮筠悬笔许久,感觉手被冻僵了,他略作判断,知晓今天肯定没心思再看书了,便放下笔,正要唤人来收拾,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未见来人,声音先传了过来:“我看崇仁殿热闹着呢,杜学士怎么独自在这里?”

“东宫议事,我向来是不参与的。”杜浮筠盘腿坐下,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问道,“倒是顾常侍怎么得空来这里?”

顾素生从楼梯口冒了头,与杜浮筠相视一笑,他摇摇晃晃地走完最后几步,抱怨道:“你这地方也忒高了,还冷得很!怎么不去前面大殿烤火?”

“这里安静,想点事情。”

顾素生了然,他弹了弹袖子,在书架之中逛了两步,状似无意地说道:“大理寺束少卿奉命去江南查运河案,明日便走,看来是无法留在长安过年了——我来帮他问问你,此去江南,杜学士认为哪条路好走?”

杜浮筠一惊,连忙问道:“何时定下的日子?”

“前天。”

两天前,很可能束凌云那时候已经知道萨珊的战况。如今捷报传回长安,李璟注定要大出风头,在这当口,束凌云不留在长安为他打点,反倒果断远远躲开,这是为了什么?

“避嫌?”杜浮筠说罢,先自己摇头否定,心中有了答案——是避风头。长安将会发生一件足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而去的大事,而这件事……早已在李璟的计划之中!

当日顾素生接到杜浮筠急信,让他关注大理寺接手李观镜案件之人,因而他便与束凌云套近乎,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并未觉得束凌云有哪里不对劲,因此看杜浮筠此时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奇道:“我糊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杜浮筠看着顾素生,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没有解释。在李观镜成功将元也从大理寺监牢里换出时,杜浮筠便确认束凌云就是李璟的暗桩,可是束凌云隐藏得太好,除了偷梁换柱一事,杜浮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去揭穿他。现在束凌云与运河案紧密相连,让人发觉他的问题,等同于将祸水引向李观镜,即便经历了前天的谈话,杜浮筠仍旧无法完全将李观镜当做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不过他也不能坐视不理。思及至此,杜浮筠站起身,道:“我去崇仁殿走一趟。”

顾素生不满道:“诶,我给你通风报信,你就这样打发我?”

杜浮筠抱拳笑道:“改日一定请你听戏。”

“你回来那天,束少卿也曾请我去云韶府听戏,回程便道身体不适,听说后来去皇城外请了医工。”顾素生揣着手,打了个哈气,蓦然转了话题,“方才来时遇见你大哥,他说你从江南回来后,便时常魂不守舍的,问我知不知晓你这是怎么了。”

杜浮筠顿住脚步。

顾素生淡淡道:“你两位兄长何以在朝中立足,不必我说,你也明白。竹言呐,有些事可沾不得身,你一贯聪慧,想必能拎得清。”

内常侍离圣人近,因此对于朝中的动向会更加敏锐,杜浮筠听出顾素生的警示之意,一时动容,道:“顾大哥……”

顾素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关将至,你也该歇歇了,今天下值,去告个假罢。”

前往崇仁殿的路上,杜浮筠想了很多:杜家以书礼立家,开朝至今,从没有哪一代卷入过夺嫡斗争中,他的两位哥哥如此,杜浮筠自认也不例外。可是杜浮筠心中又隐隐有一个关于对错的判定,在他看来,太子是圣人所立,名正言顺,有功无过,顺利继位是对,几位亲王因一己之私在朝中掀起动荡,此为错,可是——

如今的圣人正是“错”的那位,他执政二十余载,四海承平,物阜人熙。所以杜浮筠所思之对错,究竟是坚持原则,还是抱残守缺?

杜浮筠走上台阶,抬头时,正见一位穿着厚斗篷的青年迎面走来,那件斗篷看着十分眼熟,杜浮筠略作回忆,便想起这是太子穿过的衣服,他便多上了几分心,目光上移,落在那人脸上。

艳丽而又苍白,我见犹怜,眼尾一道叶状刺青。

杜浮筠清楚地记得,在颍州时,李观镜曾说太常寺有一位乐人有阎家的特征,他当时说起时,明明有未尽之言,显然此人有几分特殊。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人?

眼看着两人将要擦身而过,杜浮筠停下脚步,温声道:“阁下请留步。”

阎如意面色郁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蓦然听到有人叫他,先是一惊,转而见到来人,心里松了口气,欠了欠身,道:“杜学士有何贵干?”

杜浮筠笑道:“是在下冒昧,敢问阁下是否在太常寺供职?”

阎如意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从前是,杜学士如何知晓鄙人?”

“我在祭祀礼上见过你。”杜浮筠编了一句应对,尔后瞥向崇仁殿的殿门,问道,“阁下如今在东宫当差?”

阎如意神色一时变得很是奇怪,过了片刻,含糊道:“算是罢。”

杜浮筠正待继续问,崇仁殿大门忽然被打开,太子疾步而出,直冲出几步,才发现了杜浮筠,他很明显有些意外,步伐为之一顿。

阎如意回头看了太子一眼,留了句“失礼”,便继续往台阶下走去。

太子注视着阎如意的背影,眉头蹙起,再看向杜浮筠时,面上多了一丝不耐:“杜卿怎么来了?”

杜浮筠行了一礼,道:“殿下,臣有要事回禀。”

太子背着手,勉强道:“这里也没人,杜卿就这么说罢。”

“近日朝中事务繁多,臣以为颍州……”

“怎么还是这个?”太子叹了一声,来到杜浮筠身边,语重心长道,“杜卿如何看不明白?徐氏义庄是个圈套,我从一开始就知晓,让你去,让那么多人去,目的不是为了给义庄伸冤,而是找到李璜害我的铁证。如今我的人死绝了,你也洗清了阎家的嫌疑,此事一起,不但能够让圣人对李璜不满,还能卖吴王一个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杜浮筠惊愕不已,这个计谋他不是想不到,但他没想到太子会这样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挣扎道:“可是除夕夜……”

“势在必行,杜卿不必再劝。”太子说罢,脚步一转,便向往台阶下去。

杜浮筠只得道:“臣今日来,还想告几日假……”

“告假?”太子停下脚步,斟酌片刻,温声道,“杜卿,你是在怪我未将实情告知于你么?”

杜浮筠忙道:“臣不敢,只是这段时日一直在奔波,没顾得上家里,如今殿下这里的差事暂时告一段落,刚好又快要过年了,臣想回家准备一二。”

“原来如此。”太子笑道,“这是小事,你自行把握便是。”

“多谢殿下。”杜浮筠放下手,目送太子离去,显然是追着方才的那位阎家人去了。

第126章

过了午后,兰柯院里时不时便传来一声琴音,一个调歪歪斜斜响了几声后,便恢复到了正常。

琴声每响一次,入画就要抬一下头,侍墨忍了片刻,实在看不过去,劝道:“公子在给墨香琴调音,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入画放下手中针线,叹道:“这琴先前说要送,带去了又拿回来,如今又要送……来来去去的,我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侍墨垂头穿线,语气颇为随意:“总之公子这么做肯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帮不上忙,就别去添乱了。”

“话是这么说……”入画喃喃半句,见侍墨不赞同地看着自己,只得中断话头,重新拾起了绣绷子。

这样响响停停,琴音越来越高,一声清越的响声后,兰柯院陷入了沉寂中。过了一会儿,李观镜背着琴盒出屋,扬声道:“我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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